苍云秋向来说一不二,既然敢当众行下此事,则就说明他已然想清楚了。
纵然背负骂名,众口铄金成刀成剑,声名尽毁,万剑穿心,也绝不会后悔。
卫青檀耳边隆隆的,整个人懵懵愣愣,呆呆地仰头望着师尊,只看见师尊的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很多话,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天地之间似一瞬间就荡然无存了,就只剩他和苍云秋两个人相互依偎取暖。
他听不见声音了,下意识往师尊怀里缩了缩,很快苍云秋揽着他的手臂又用了几分力,似要将他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苍云秋在笑。
瞬间素来冷若冰霜的面容,一朝冰雪消融,如春花绽放。眼波流转间波光潋滟,情意绵绵。
苍云秋毫不避讳地搂着他,抱着他,视他为珍宝,珍视万分地紧紧揽在怀里,低声念着:“别怕,凡事都有师尊在。”
虽然没听见师尊在说什么,但莫名非常心安,卫青檀忽然觉得四肢如被浓墨浸泡,骨骼和筋络瞬间酸涩得厉害,一点都站不稳了。
脚下一轻,就已经被师尊打横抱了起来。
任何人都阻止不了苍云秋结契。
同样的,任何人都阻拦不住苍云秋的去路。
—————
无须御剑,苍云秋脚下生风,几个飞掠间,身后就只留下淡淡鲜红的残影。
快到如风如影,让人根本抓不住,也拦不住。
那些爱慕卫青檀的男修们,纵然心底再不甘,再懊恼,再怨恨,也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其他男人抱走。
这个男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修真界鼎鼎有名,以美貌和修为著称的无情道仙尊!
还是个名声在外,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前来赴宴的宾客,都被这一变故惊得久久难以回神,莫说是外人,就连本门修士,上到峰主,下到亲传弟子,哪怕是一些普通弟子都惊得怔在原地,甚至有人觉得这肯定是梦,是假的,还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脸,剧烈的疼痛火速蔓延——这绝不是梦!
是真的!
千真万确!
仙尊当众跟小晚辈结道侣契,还强行把人掳走……仙尊一定是疯了!
原本喜气的大殿,变得死气沉沉,很快又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议论声,犹如往人群中丢了一枚炮|弹,瞬间就炸开了锅!
李承欢及一群李家门生被驱逐出殿,压根不知殿里又发生了什么,惊见一抹红影掠出殿外,也没看清楚苍云秋怀里还抱着一个,遂没当回事,开开心心又蹿回大殿,目光四下逡巡,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宝贝了。
目光扫过陆北辰等人时,李承欢还被他们死人一样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周围乱乱糟糟,你一言我一语的,各种议论声响彻全场,又吵又乱,已经没有人有精力或者心思再维系什么会场秩序了,乱就乱,吵就吵!
出大事了!
天塌地陷了!
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薛一臣甚至再也管不了陆北辰会不会发疯了,心绪瞬间就乱了,直到耳边听见小白莲惊慌失措的碎碎念:“怎么办怎么办!师尊看来动真格了!要是事后再找我算账,我有几条腿也不够被打断的!”
“早知道他跟师尊好上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给他下|药啊!”少年苦恼得要死,已经怕到面无人色了,十指穿过发间使劲抓了抓,惊惧之下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薛一臣已经顾不得什么下|药了,因为他看见左栏玉悲痛到几乎快要气绝身亡了,赶紧冲过去一把搀扶住快要摔倒的左栏玉。
薛一臣急忙为他输送灵力,低声安抚道:“大师兄别急,事情一定有转圜的余地!”
可这话很虚,说出来连薛一臣自己都不信。
他太清楚自己这位师叔是什么样的人了,如今居然为了卫青檀如此离经叛道,只怕早就经过了深思熟虑——换句话说,师叔胜券在握,已然无力回天了。
卫青檀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既然苍云秋看中了他,他就只能是苍云秋的。
只能是!
板上钉钉了!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苍云秋那么大年纪,都能当檀檀的爹了,他凭什么跟檀檀结道侣契?!”李承欢大致了解了方才发生的事后,瞬间就炸了,在人堆里见人就打,逢人就踹,一路打到了陆北辰面前,挥起拳头就狠狠砸了过去,面色阴寒到了极点,“都怪你!肯定是因为你方才强|吻檀檀,让苍云秋认为他是祸水,才会把他收了,都怨你!!!”
李少主看问题的角度非常清奇,认定苍云秋是不想让卫青檀被师门中几位出色的亲传弟子争来抢去,索性就将人收下,以此彻底断了弟子们的痴念!
陆北辰毫无防备,被李承欢提踢带打,耳边隆隆的,骤然听见此话,瞬间如茅塞顿开一般——突然就明了了!
定然如此!
师尊不愿见他们几个弟子相争,索性就把“罪魁祸首”擒住!
可是师尊啊师尊!
你怎么能了解徒儿的心情?
在他们这些人中,不管卫青檀最终选择了谁,和谁结为了道侣,都不要紧,其他人依旧有机会,随时都能趁虚而入!
成亲了能如何?结契了又如何?
哪怕冠以夫姓,被人碰过了,甚至被灌了孕灵丹,搞大了肚子,孩子都绕膝跑了……都没关系,陆北辰都认为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有什么关系呢?
做错了可以改,选错了可以重新选。被人弄脏了就洗干净……陆北辰愿意等卫青檀回心转意,愿意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愿意一次又一次,无数次地给他机会!
可一旦卫青檀摇身一变,成为陆北辰的师娘了,那么就不行了。
陆北辰敬爱师尊,比任何人都相信师尊。
他无法欺师灭祖,无法以下犯上,这也意味着他没有办法觊觎师尊的道侣!
师尊此招完全就是釜底抽薪。
这是要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事到如今你就没有错么?”
陆北辰总算清醒过来,开始反扑,挥舞着拳头,直接骑在李承欢身上,一拳拳往他脸上猛砸,“要不是你一天到晚死皮赖脸纠缠着他不放,还处处寻事挑衅,怎么会一次次地打起来?若非如此,我师尊早就把他指给我了!”
“他是我的,我的,我的!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他,我最喜欢他!”陆北辰低吼,咆哮,完全放弃了使用法术,非得一拳拳打在别人身上才能泄愤。
李承欢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畜生,杂|种,贱骨头!我死也不会把檀檀让给你!”
李家门生们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拉架,拽胳膊的拽胳膊,拽腿的拽腿,意图把陆北辰从他们少主身上撕开。
还暗地里下了狠手。
陆北辰气愤至极,直接解开魔印,当大量魔气从眉心魔印中释放出来时,瞳孔都翻涌出嗜血般的殷红。
也不知是谁喊了句“陆北辰又入魔了,他想大开杀戒!”
此话一出,殿中很多目光齐刷刷望了过来。
薛一臣不仅要搀扶虚弱吐血的左栏玉,还得拽着意图上前浑水摸鱼狠狠揍李承欢的小师弟,根本分|身乏术,赶紧让张子真等人过来帮忙。
可张子真哪里是陆北辰的对手?
根本就无法近身!
李承欢虽然落于下风,但越打越兴奋,哪怕脸上满是血,嘴上是一点都不输,把陆北辰骂得狗血喷头,还幻化出匕首,毫不留情狠狠往陆北辰的左眼扎了过去。
趁陆北辰侧身躲闪,李承欢迅速反扑回去,两人就这么不顾身份,不顾体统的,直接扭打在一起,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元丰左手拉大哥,右手拉二哥,带着哭腔地道:“你们觉得檀哥哥年纪小,不让我跟他在一起,可仙尊不嫌他小!”
元琅沉声道:“弟弟,慎言。”他还是觉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卫青檀还只是小孩子,仙尊怎么可能对一个孩子下手?
而无双月深切明白那种事情,一旦露出苗头来,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年龄?越清流当初囚|禁强迫他的时候,他和现如今的卫青檀一般年岁!
绝不能让卫青檀走上那条错路!
褚师玄英望着乱糟糟的大殿,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或者难看来形容了。
纵然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发起火来,一声蕴藏着雄厚灵力的“住手”,瞬间响彻全场。
赤红色的灵力如浪潮一般,以他为圆心,像四面八方火速蔓延开来。
直至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修为稍微低一点的弟子,根本站都站不住,膝盖一软就噗通跪在地上,连头都擡不起来。
原本扭打的两人也终于分开,李寒江去而又返,实在放心不下他的那个逆子,一回来就看见自家儿子气喘吁吁,衣衫凌乱的狼狈模样,当即又惊又气,立马伸手扭过儿子的脸。
李承欢扭头躲开了,他狠狠一抹脸上的血迹,然后转头望着李寒江,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爹!儿子和心上人,爹只能选一个!”
李寒江惊愕,满眼不解地望着他。
“爹的心上人把儿子的心上人抢跑了!!!”李承欢厉声道,“抢不回檀檀的话,儿子今晚就吊死在爹的床前!”
“柳师兄,现在怎么办?”秦丝人微言轻,根本就说不上话,急得都快哭了。
柳慕苍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一些,余光瞥见少祭官消失不见了,料想他是回师门请长辈去了,倒是精明得很——在柳慕苍看来,卫青檀本该和少祭官在一起,看着登对不说,卫青檀不仅欠了少祭官天榜首甲,还摸了人守宫砂,凭什么不负责?
“丝丝,眼下这般情形,已然不是小辈们能出面解决得了的。”柳慕苍面色沉凝,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看来我得回落雪宫一趟。”
秦丝面露担忧:“可是柳宫主他……”
“你放心,我爹最是钟情于仙尊,若是让他知晓仙尊如今竟这般离经叛道,强娶小晚辈,定会出面力挽狂澜。”顿了顿,柳慕苍跟她保证,“你莫怕,凡事有我在,无论如何,我一定不惜一切也要保住卫公子!”
柳慕苍放开秦丝的手,大步流星走出大殿时,身后依旧闹哄哄的。
天音阁阁主夫人恼道:“我好好的儿子,乖巧又懂事,心地善良,还知礼明仪!怎么就成了你们口中年纪轻轻就勾引长辈的无耻之徒了?金石长老未免用词太刻薄了些!他还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
金石长老道:“他小小年纪,在外同时跟几个男修纠缠不清。先森*晚*整*理是冒充我问剑宗弟子,处心积虑待在苍师弟身边,焉知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夫人莫恼。”阁主轻轻挽住夫人的手臂,将人拉了回来,之后对几位峰主道,“既然我儿在仙山这般不受待见,我看也没必要再留在此地,平白遭人诋毁,不如即刻将人交出来,我好带他回天音阁,从此后跟你们问剑宗一刀两断!”
这已然上升到了两宗交情上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天音阁非常维护那位小义子。
争执了片刻后,灵泉峰峰主突然开口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俩人是两情相悦,又该如何?”
此话一出,原本争执不休的几人瞬间沉默了。
————
好好的结契大典,居然闹成了这样。
褚师玄英按压住怒火,吩咐薛一臣,张子真等人紧闭山门,严防消息泄露出去。殊不知少祭官,柳慕苍二人,早已趁乱各自回师门请长辈出面调解。
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左栏玉身上,褚师玄英暗暗叹了口气,走上前喂他服用一颗丹药,助他调息。
“多谢师尊。”左栏玉面色煞白,看起来非常虚弱,拱手道,“是弟子无用,不能替师长们分忧。”
“苦了你了。”褚师玄英又是一声叹,到底心疼大弟子,索性施法让人暂且昏睡过去,目光扫到躲在柱子后面的小白莲,便唤他过来,将左栏玉送回房,并命他看好大师兄,无论外面发生了何事,都不许放大师兄出来。
“师伯,就以我的修为哪儿看得住大师兄?”小白莲倒是非常有自知之明。
如此,褚师玄英便给了他一样法器。
之后就找到了陆北辰。
褚师玄英见他一身煞气,似有随时暴走之兆,但自从天司游学后,陆北辰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体内的魔气了。
眼下定是气恼到了极点,遂才隐隐有些控制不住。
不过无妨,自有办法让他控制不住发癫发狂。
既然苍师弟那么不听劝,一意孤行,枉顾师兄的劝诫,那就休怪师兄火上浇油了。
褚师玄英翻开右掌,赐了颗丹药给他,淡淡道:“你师尊此刻怕是无暇顾及你,一身魔气让人瞧了,怕是又要惹出不少闲言碎语。把这个吃了,自行调息。”
陆北辰没有疑心,拱手道谢后,接过便送入口中。
额间魔印漆黑,宛如深渊漩涡一般,隐隐蜿蜒流动,嗜血般散发出森然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