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默默望向深谷,心中了然:若有人私藏银两、拒不送上密林,裴总兵只需守在密林出口,不出十日,谷底之人便会饥渴而亡。众人皆定下心神,压下贪念,依次背负银锭上树。树上士兵再借绳梯接应传递,终于将所有银两安全运至密林。待大家将银子全部抬到山下,已是正午时分。
婉宁匆匆用过裴崇安备好的干粮,随即下令:每匹马驮两筐银,弓箭营将士分列队伍两侧压阵护卫。一行车马朝着京城浩荡行进。婉宁特意嘱咐:许沿途百姓远远观看,但若有胆敢近前窥探或滋扰者,一律由弓箭手射杀毋论。
前有锣鼓喧天开道,敲锣士兵一路高声宣喊:“王妃梦中得菩萨显圣点化,于越阳山苦寻五日,终得六百万两天赐白银!此银悉数用以赈济灾民,福泽苍生!”百姓闻声纷纷驻足,远远望去,果见一匹匹骏马驮着满筐白花花的银锭,银光灼灼、耀人眼目,无不惊叹称奇。更有百姓瞧见马车内小世子好奇掀帘张望,那位戴着轻纱帷帽、仪态端庄的王妃亦向道旁百姓微微颔首。众人纷纷议论,皆称王妃乃菩萨转世,天降祥瑞。
麦粒挤在丰云县的人群中,远远望见王妃押运银两的车马浩荡经过,心中却无半点轻松。他读过几年书,深知女子名节重于泰山,王妃此前“被俘”的传言若任其扩散,不仅污她清誉,更可能被有心人利用,酿成大祸。
越想越觉不安,他当即掏出银钱,买了热腾腾的肉包子分给街边的乞丐,一边分发,一边恳切说道:“难怪菩萨托梦给王妃,王妃在辽东便常行善政,广分田亩,心系百姓。如今更得菩萨点化,为救灾民苦寻银两,实乃大善之人!”他有意将王妃的善行细细道来,盼着借众人之口,将她的美名传扬开去。
然而转念一想,乞丐之口传播究竟有限,若论消息通达、人流汇集,莫过于城中茶楼。麦粒不敢耽搁,转身便寻了处最热闹的茶楼进去,佯作喝茶,实则细听众人闲聊。果然,不一会儿便听见有人窃窃议论王妃被掳的谣言。他看准时机,起身拱手,朗声道:“诸位刚提到的传言,在下也有所耳闻。大家今日也看到了王妃押运银两的车队,王妃这些天一直在越阳山中,循菩萨梦示寻找赈灾银两,所谓被俘之说,实属荒谬,切莫以讹传讹!”
原先散布谣言的几人一时语塞,不少茶客听罢纷纷点头称是,赞叹王妃仁德。麦粒见众人被说动,心中稍安,又坐了片刻,确认舆论转向,方才留下茶钱,悄然离去。
王爷派出的五千精锐骑兵在王妃车队刚过丰云县就迎接上了。赶来迎接的骑兵不解,这么多的银子不应该这样大肆宣传,惹得人觊觎才是,只得一路小心护送。
王爷得报王妃携六百万两白银进京,大为震动。京城百姓争相围观运银队伍,皆啧啧称奇。
当晚,婉宁沐浴更衣、稍用了些膳食后,王爷看着她苍白憔悴的小脸,心下揪紧,即刻传召了随他出征、如今在太医院任职的叶太医之孙前来诊脉。叶太医恭敬上前,仔细切脉,片刻后,面色渐凝,低声回禀:“王妃脉象不稳,胎气已动,需静养安神,悉心调理。”王爷闻言眉头深锁,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忧切,连忙吩咐宫女小心伺候,将婉宁送入坤宁宫休养,柔声嘱咐:“什么都别多想,去寝宫好生歇着。”
见王妃进宫,身负重伤的秋霜与红叶挣扎着跪倒在地,满脸愧色道:“奴婢护卫不力,致使王妃与世子身陷险境,罪该万死。”她们身为王妃贴身护卫,让王妃和世子被俘,心中满是自责与惶恐。婉宁连忙俯身,轻握住二人的手温言道:“快别这么说,对方人数众多,你们已拼尽全力,我都明白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好好养伤。回去吧,让太医仔细看看,不准再多想了。”秋霜红叶见王妃疲惫不堪,忙退下让王妃安歇。
待婉宁去寝宫歇息后,王爷召来了随裴崇安寻找王妃的亲兵,命他详述找到王妃的经过。亲兵回禀完毕,王爷默然片刻,沉声问道:“谷底……可还有其他人?”
亲兵恭敬答道:“没有,只有王妃与小世子。属下带人将谷底彻底搜查过,并无他人踪迹。桌腿上绑着的麻绳打了死结,是王妃自己挣脱的。”
王爷闻言,心下暗舒一口气——他最惧的,便是国舅命人羞辱婉宁报复于他。
只是王妃一路从丰乐县鸣锣打鼓进京,声称银两是菩萨点化所得——这笔巨资确实解了他安置灾民的燃眉之急,可婉宁这般为自己扬名,如今民间皆传她是菩萨点化的救灾之人,口碑极好。将来即便她要垂帘听政,百姓恐怕也容易接受。思及此,王爷心中不禁有些复杂。
王爷挥手让亲兵下去,随即去了坤宁宫陪婉宁。躺在床上,看着身旁疲惫不堪的婉宁,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
婉宁依偎在王爷怀中,细细说起被挟持的经过,抹着泪哽咽道:“夫君,你是不知道,我刚被带到谷底时有多害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从前总说想与你白头到老,哪料到会遭这般劫难。那伙人将我们母子捆在山洞里便匆匆离去,弘治一直哭,我身上带的点心得多留给他,自己舍不得多吃,那时候洞里只有我们娘俩,我又怕又冷,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夫君一定会来救我们,这才撑了下来。”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到了晚上,不见国舅的人回来,我才用匕首割断绳子。带着弘治在谷底找出路,却无意中发现藏银的山洞。后来裴总兵和张指挥使来搬银,我心里其实也忐忑……虽说他们是亲戚,可毕竟这么多银子,难保他们不起贪念,不像我们是一家人彼此放心,我还特意数了两筐,每筐一百五十个银锭,数目相同,就怕出差错。”
见王爷一直在耐心听她说,便抬眼望着他:“这么多银子,不早日运回京只怕生变。我想着,你若有了它,登基后便不必为银钱发愁了。还有……我怕百姓议论你威逼皇帝退位,说是反贼,就编出菩萨点化的说法,拿这笔钱赈济灾民,也好替你挣个名声。我这样说妥不妥当?其实我自己也恍惚觉得,说不定真是菩萨指引的呢……”
王爷顿了一下,抚着她苍白的小脸,柔声道:“累了就先睡吧,有话明日再说。”
婉宁乖巧点头,却仍喃喃嘱咐:“夫君,你今晚搂着我睡好不好?我还是怕……对了,明日处置宋家那些贼人时,你记得给婆母上炷香,告诉她你终于报仇了。”王爷拍着她背的手微微一顿,亲了亲她的发顶,声音有些哽咽:“知道了,别怕,已经回宫了。快睡吧,你看弘治早睡着了。”
婉宁转过身,困倦欲睡,仍念叨着:“你明早记得给弘治喂药,他嗓子哭哑了……”
“知道了。”
“我也得多吃点,不然肚子里的孩子长不好……”她话音渐低,终于沉沉睡去。
王爷一夜搂着她,胳膊被压得发麻,也未曾抽出手来。
大年初二,麦粒又匆匆赶赴通州,找到当地乞丐与茶楼,再度宣扬王妃的美名。待京城与京郊地区已遍传王妃事迹,他本欲继续前往山东、河南传播,转念一想:灾民只要能吃饱饭,自会感激王妃寻银赈济的恩德,但文风鼎盛的江南却未必如此容易打动。于是他一路南下,每至一县必宣扬一番。
正月初五,小桃在洛州接到水生的来信,得知婉宁与弘治不仅平安无恙,更在山中寻得六百万两白银将用于赈济灾民,心头先是一宽,继而喜不自胜。然而喜悦未久,一抹深忧又浮上心头——她怕女儿曾被俘之事若传扬开来,损其清誉。
念及此,她立即吩咐水生的心腹火速赶往白月湾,将喜讯告知桂枝丈夫,并特意嘱他转达乡邻:王妃心系苍生,菩萨指引、苦寻银两,皆为救灾济民。小桃言语之间不着痕迹,却已暗示桂枝男人——张二哥当借此事为婉宁扬名。
桂枝丈夫得信后心领神会,知此事关重大,急忙找来三弟——宝树爹细细商议。决意借助谢夫人的铺子、茶楼与青山书院之力,迅速将王妃的美名传遍辽东与七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