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无意识地拨动手中的佛串,
“可是担心七皇子?”
陆齐忠点头,他现在越发看不透这个年轻皇子了,以前只道他是孔武善战,不懂权谋的鲁夫,可最近在朝堂上,他一反常态不与他们唱反调,意外的态度平和。
七皇子野心昭昭,怎么可能就此罢休,他在朝中人脉深广,可却探不到他的一点消息,这才是让人焦灼的地方。
明夜,一切就都揭晓。
整个白天同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街头熙攘,百姓生活有序,日头渐渐倾斜,落入西山。
戌时,陆齐忠坐上轿辇入宫。
陆伯韬站在窗前,望着西北方向。
皇城内。
太子与皇后在永宁宫焦急地来回踱步,陆齐忠一到,皇后娘娘将装了诏书的宝盒给他。
宝盒金光闪耀,中间有一块蓝底金子的竖匾,陆齐忠双手托住,沉步往皇上的朔德宫走去,后面跟了两排威风凛凛的侍卫。
两座宫殿之间要经过一条宽阔的长廊,两旁有宫人点着灯,但光线仍然是昏暗的。
突然耳边一阵急促的风声,陆齐忠身旁的近身侍卫举刀挡下一只森冷的箭,众人戒备地围成一个小圈,警惕地看着围墙上面,过了很久,众人放松警惕,忽一阵箭雨从天而下,长廊两头的大门打开,出来一群蒙面的士兵。
缠斗数十个来回,死伤遍地,陆齐忠身中一箭,手中的宝盒被夺,刺杀的暗卫幽灵一样消失,踉跄地赶回永宁宫。
太子与皇后惊诧地看着他,脸上颓然失色。
亥时,皇上西归,丧钟齐鸣,百官进宫听诏。
七皇子登基,与后宫展开了几番争斗,最后以谋权篡位之名,手刃太子,皇后被贬入冷宫,丞相虽得以保全性命,却已形同虚设。
陆府一夜之间凋落,人心惶惶,却在此时又传来一个噩耗。
还没满月的陆沛盈夭折,孙千兰把孩子抱在怀中轻晃,手中拨浪鼓摇动,笑着逗他,陆伯韬从她手中抢过婴儿,看了一眼放在奶娘手中,将孙千兰抱住。
孙千兰失声痛哭,从这天起,便精神恍惚,常半夜突然起来寻找自己的孩子。
陆齐忠与陆夫人双双一夜苍老,将希望寄托在陆伯韬的身上。
春去秋来,陶芙的腹部高高隆起。
陆伯韬每日下朝过来呆上许久,陶芙很少主动说话,偶尔开口也是问萧赫与凤仙他们的去处,陆伯韬神色如常,大手覆在她的腹部上,与胎儿互动,片刻才会回,
“萧赫随沈嘉去了西南戍守边境,凤仙和她的相公去了他福建老家,他们都让你别担心,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陶芙轻叹,虽然她被圈禁,至少萧大哥和凤仙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孩子出生在一个隆冬的晚上,陆伯韬闻讯赶来,不顾忌讳,直接入了产房,握着陶芙的手。
由于她不思饮食,婴儿长得十分瘦小,但哭声嘹亮,眼睛乌黑明亮,倒是十分像他的母亲,陆伯韬高兴地把他抱在陶芙跟前,
“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儿,脸型像我,五官像你,我给他取了名字,就叫陆希曜,如何?”
不知是疲惫还是根本不想看,陶芙转过头,闭上眼,陆伯韬抱着孩子出了屋子。
他半夜出了相府的消息惊动了孙千兰,她让小厮跟踪陆伯韬,探听到了陶姨娘生子的消息,惊得连退几步,坐在圈椅上。
很快反应过来,亲自带了人去青柳巷。
谁知碰上陆伯韬拎着食盒,满脸喜色地走过来,看到她,笑道,
“我正打算明日带陶姨娘回府,你来了正好。”
孙千兰神情从愤怒变为痛心,最后冷漠地转身回了陆府。
陆夫人得知这个消息,显得很平静,淡淡地安抚,
“你也不要生二郎的气,孩子总会再来的。陶姨娘的孩子好生照看,别再出了乱子。”
孙千兰一颗心石沉海底,面色木然地应下。
数日后,陶芙搬进了陆府的思云院,陆夫人与姨娘们亲自来看了孩子,赏赐了不少东西,孙千兰起初还算从容,在瞥到孩子身上戴着的长命锁,想到自己那个夭折的孩子瞬间脸色大变,一把扯住长命锁,狰狞地吼,
“这是我孩子的,还给我!”
孩子吓得嗷嗷哭,母子连心,陶芙心里一阵紧缩,忙摘了长命锁丢在地上,抱着孩子轻哄。
陆夫人看到孙千兰这副模样,眸中有痛惜,让方嚒嚒上前安抚地将她带了出去,孩子还在啼哭不止,众人也不便久留,纷纷离开。
陆伯韬下朝来,听黄桃说起,一言不发,手指渐渐收拢,外面正慈院的丫头来喊,
“公子,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陆齐忠也在,他现在也就是挂个空职,昔日被百官仰望奉承如今沦为宫人们眼中的笑话,他的背微屈着,没了权利,与寻常的老翁无异。
“二郎,今日之事,你也不要怪千兰,她痛失爱子,一时受了刺激而已。”
陆夫人面容慈祥。
陆伯韬虽还在翰林院就职,但身上的权势渐浓,举动淡定雍容,陆齐忠眼神有了些光亮。
“母亲可是有切身体会?”
陆伯韬淡笑。
陆夫人脸上的表情像被冻住了,陆齐忠也皱起眉头。
“二郎为何如此问?”
陆夫人语气僵硬。
陆伯韬走到屏风旁边,看着书案上供着的佛像,眼眸微眯起来,伸手一一抚过。
陆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散落一地。
“三年前,我生辰那晚,写了一首诗特意来送给母亲,刚好方嚒嚒被丫头喊了去,我便自顾进屋,听到了你与父亲的谈话。”
陆夫人脸色灰败,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
“当时我太过震惊,逃离时不小心在门外丢下身上的玉佩,我若不装疯,你与父亲必然对我动了杀心。没有我,还有月姨娘的儿子,如法炮制,岂不是比留下我更为稳妥。”
陆伯韬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从小我就十分迷惑,你在外人面前对我极为爱护看重,私下却是冷漠严厉,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明白。”
他看着堂上两个佝偻苍老的人,笑了笑,
“你们放心,我会让你们颐养天年,保住陆府荣宠。”
最后一句,陆齐忠眼尾抖了抖,惊疑地看过去。
“父亲,正如你想的一样。”
陆夫人忽然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外面方嚒嚒听见声响进来,将她背进内室,陆齐忠坐在太师椅上像一座雕像一般。
陈大夫看过后,摇头道,
“夫人这是中风了,先吃一副汤药看看,若能好转便暂时无碍。”
再看陆夫人面呈紫绀,双目紧闭,嘴角歪斜,只怕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