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人类在极地冰盖下创造了我。
他们说我是黄金时代的希望,是完美人类。
我叫林默,你也可以叫我IA,项目内部代号:I-01(Iris01),意指“唯一、初始的虹膜”。
出生的时候,他们给了我一个正式的名字:
“林·潘塔西斯”(LiPathesys)。
“林”(Li)是他所扎根的现实土壤,如同古老东方的丛林,生生不息。
“潘塔西斯”(Pathesys)则是取自古希腊语π?ν(pa,一切)和θυσι?(thysis,献祭/赋予),意为“为万物而生”、“为众生献力者”。
这是我前世的故事。
环月基地于月球修建,作为保存地球所有现存物种基因火种的“盖亚”。
联合科考队前往南极,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科研站——“雪鸮”。
主要目的有:尝试修补极地上空的臭氧层空洞。
以及进行人类基因编程技术。
林默是其中唯一成功的产物,思考过于活跃所以经常发呆的样子就像是雪鸮一样。
基地的大家都用这个名字称呼林默——“小雪鸮”
林默成功诞生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多么巨大的轰动。
“雪鸮”成了孤岛。
开战的第一时间,南极就遭到了灭绝弹的攻击。
这种新式导弹的半衰期很长。
足足有四十年。
虽然“雪鸮”并没有直接受损,但南极的众人已经和这冰雪里的猛禽葬在了这片被遗忘的白色世界。
人生剩下的几十年一眼可见。
但他们并没有被击垮,因为“小雪鸮”正在茁壮地成长着。
小林默学东西很快。
才出生第一个月,他就学会了说话和撒谎,甚至通过模仿学会了走路。
基地里残存的精英们,来自不同大陆、不同文明的最后火种,在震惊之后达成了共识:
他们必须倾尽所有,浇灌这株奇迹的幼苗。
于是,林默拥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教师团”。
东欧的瓦西里,那位曾吹嘘空手猎熊的彪悍生物学家,会在实验室的间隙拉着他跳起狂野的哥萨克舞,粗犷的歌声震得培养皿嗡嗡作响,教他辨识柴可夫斯基旋律里深藏的忧郁。
来自东亚的宋博士,总是穿着浆洗得一丝不苟的白大褂,用温润的嗓音为他讲述秦皇汉武的磅礴、李白杜甫的飘逸,并在狭小的健身房里一招一式地传授他太极拳的圆融与寸劲。
美洲小组的汤姆和杰瑞(他们坚持用这个代号),最热衷将他丢进那个庞大的全息拟真舱。
他们在虚拟的亚马逊雨林里追踪数据流幻化的美洲豹,在数字重建的古罗马斗兽场中解构角斗士的战术,在模拟的星际战场上推演舰队阵列——游戏,是他们传授逻辑、策略和想象力的独特课本。
他们每个人都自称是他的老师,都期盼着这个承载了人类智慧结晶的“雪鸮之子”,能真正羽翼丰满,飞出这片冰封的牢笼,成为浴火重生的“黄金人类”。
老师,无所不能的存在。
这是世界在林默混沌初开的心智中烙下的第一个,也是最深刻的印记。
于是,“成为老师”,成了他生命初始最纯粹的向往。
然而,时间,这个对人类最公平也最残酷的法则,开始无声地侵蚀这座冰封的方舟。
六十岁生日,像一个冰冷的分水岭。
林默敏锐地察觉到,基地的回声变得空洞。
一些熟悉的气息永远消失了——那位能用七种语言为他唱摇篮曲的语言学家;
那位总能在培养液里变出微型“糖果”藻类的微生物学家……
他们的床铺空了,名字从通讯录里被默默划去,如同被极风吹散的雪粒。
衰老像一场无声的瘟疫,蔓延在幸存者身上。
瓦西里教授曾经能轻易将他抛起的强壮臂膀,如今只能颤抖地倚靠着拐杖,左脸不受控制地抽搐,眼中昔日猎熊的野性光芒被浑浊的疲惫取代。
那位曾与他并肩躺在投影星空下,讲述非洲创世神话的黑皮肤生物学家,如今终日沉默地蜷缩在休息室的角落,像一尊风化的石雕,对任何呼唤都置若罔闻。
曾经充满活力的基地,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和衰老躯体移动时迟缓的拖沓声
陪他到最后的,是一个来自于东方古国的老院长。
老人身板挺立,目若朗星,一手京腔唱的极好,尤喜《霸王别姬》,然而主业是一位高能物理学家。
但在林默的记忆里,他昨天还是长发飘逸,喜欢穿毛呢大衣配唐装的“时尚”青年。
时间拉回到现在。
冰冷的金属甬道在头顶荧光灯管下延伸,尽头没入更深的幽暗。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年电子元件散发的、难以言喻的微涩气味。
林默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每一步都敲在金属地板上,清晰得如同心跳。
他停在院长休息室的合金门前,门无声滑开。
里面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老旧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
光晕笼罩着单人沙发,老院长蜷在里面,像一尊被时光侵蚀殆尽的石像。
他身上那件曾经挺括的唐装,如今软塌塌地挂在佝偻的肩背上,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稀疏灰白,散乱地贴在额角。
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边缘磨得发亮的旧怀表,表盖打开着,里面嵌着一张早已褪色的照片——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竹叶缝隙间漏下点点碎金般的阳光。
林默走近,阴影覆盖了那片昏黄的光。
他半蹲下来,视线与沙发上的老人平齐。
老院长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动,聚焦在他脸上,那里面沉淀着太多林默无法解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悲伤。
“老师,”林默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您找我?”
老院长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小林默啊……”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在积蓄力气,又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明天……你的权限,会升到最高。”
他抬起枯瘦的手,似乎想拍拍林默的肩膀,却在半途无力地垂落,“八十年了……你也该……知道了。”
他浑浊的目光费力地投向房间深处,那里有一扇厚重的、平时极少开启的隔离门。
“培育室尽头……那间屋子……锁着的东西……明天,你就能看了。”
他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所有……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
林默的目光落在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那皮肤薄得像一层脆弱的纸。
他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迎上老院长努力挤出的、带着宽慰意味的笑容。
“老师,”林默的声音依旧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不陪我过这个生日吗?”
老院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几声短促、干涩的笑,胸腔剧烈起伏,带起一阵压抑的咳嗽。
“咳咳……傻孩子……”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喘息着,眼神却飘向了虚空,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向往,“老师今晚……得去陪太白诗仙……捞月亮喽……”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勉强挂在松弛的皮肤上,摇摇欲坠。
林默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教了他八十年、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老人。
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极地冰层下偶然掠过的微光。
“老师,”
他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像手术刀划开凝固的空气,“你们瞒着我的事,我都知道。那间屋子,我十六年前就进去过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老院长脸上的笑容如同被极寒瞬间冻住,彻底碎裂。
他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
他下意识地抬手,颤抖的手指徒劳地摸索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
林默看着他,继续平静地陈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在老人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拥有了基地的最高权限。”
老院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沙发里,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为……为什么?”
林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微微歪了歪头,那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好奇。
像雪鸮。
“我疑惑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半蹲的姿势没变,目光牢牢锁住老人失神的眼睛,“老师,我很早就发现,基地里那个能上传意识的虚拟空间,就是我小时候和你们一起玩游戏的那个,其实一直都能用。”
老院长的呼吸猛地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