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李景隆微阖着眼,目光落在头顶斑驳的房梁上,眸底翻涌着未散的思绪。
袁楚凝静静枕在他胸前,指尖轻轻拂过他身上那些深浅交错的旧伤。
虽无致命重创,可密密麻麻遍布肌理的疤痕,看在眼里终究有些触目惊心。
“还疼吗?”良久,袁楚凝的声音带着轻颤,眼底漾着化不开的心疼。
“沙场之上,这点伤算什么。能活着回来...”话未说完,唇已被袁楚凝伸手捂住。“不许说这种话!我要你活着,一直好好活着!”她的眼眶泛起红意,指尖微微用力。
李景隆望着她泛红的眼角,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也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有血有肉。
“对不起了,李景隆。”他在心底默念,但愿那位真正的“李景隆”泉下有知,莫要怪罪。
袁楚凝这样的女子,实在完美得让人心颤。
“放心,城中那些流言,不会持续太久了。”李景隆沉默片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无论朱允炆待他如何,他都不会让李家陷在流言蜚语里。那些在背后搞鬼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不在乎那些,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袁楚凝收紧手臂,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声音里满是真切的依赖。
她喜欢现在这个对自己温柔备至的男人,不管他为何会有这般转变,只盼他永远如此,不要再变回去。
李景隆没再说话,只是翻身将她拥进被窝。
夜风格外轻柔,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静静流淌在床榻边,连九天之上的明月,仿佛都醉在了这片刻的温存里。
...
次日清晨。
华盖殿外,朝露未晞,满朝文武已陆续赶来。
今日显然是个重要日子,连几位早已特许不必早朝的老臣都到了,其中便有年过八旬,早已赋闲的翰林院大学士刘三吾。
这位曾力荐朱允炆继承太孙之位的老臣,在朝中威望极重。
虽已退居林下,百官见了仍纷纷上前行礼,姿态恭敬。
忽然,正往殿内走的朝臣们一阵骚动,纷纷侧身看向身后。
李景隆身着官服,目不斜视地走来。
周遭投来的目光或鄙夷、或探究、或幸灾乐祸,他却浑不在意,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在晨雾弥漫的清晨里,发出格外清晰的声响。
比起南军捷报初传时的人人称颂,此刻的文武百官简直像避瘟神般退避三舍,生怕与他沾上半点干系。
李景隆心中冷笑,目不旁视地径直往大殿走去。
不远处,一名文官见他踏入殿门,趁周遭无人留意,悄悄对着他的背影躬身施了一礼。
那人,正是方孝孺。
大殿内已有不少人,见李景隆进来,纷纷往两侧退让,低声嘀咕了几句,便都敛声静立,等候朱允炆驾临。
自始至终,无一人上前搭话。
李景隆依旧冷笑,径直走到人群最前方,昂首而立。
踏入殿门的那一刻,他便已看透——今日这场早朝,分明是为他精心设下的“鸿门宴”。
“魏国公到——”
门外传来通传声,殿内百官闻声皆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笑意,纷纷向进门之人拱手问候。
李景隆闻言虽未回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愧是徐家,在朝中的威望,果然不同凡响。
徐辉祖一一还礼后,同样径直走到最前方,与李景隆一左一右站定。
二人目光相接,默默点头示意,便各自静立,形同陌路。
“陛下驾到!”
片刻后,一声尖细嘹亮的唱喏划破晨雾,朱允炆在太监总管庞忠的陪同下,缓缓从后殿踱出。
明黄色的龙袍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却掩不住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