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咬人的狗(2 / 2)

朱允熥似是察觉到他的神色,笑着合上书本:“说这些,倒让九哥儿见笑了,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李景隆望着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摇了摇头,“不,你比北境南军中的很多将领见地更高,这是我没想到的。”

“纸上谈兵也并非什么人都可以的,毕竟我也是从纸上谈兵开始的。”

听闻李景隆略带自嘲的话语,朱允熥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由得点了点头。

曾几何时,李景隆不也是因为“纸上谈兵”这四个字被所有人不看好,甚至嫌弃。

“你该走了。”良久,朱允熥终于停了话头,笑意里带着几分不舍,“在这里待久了,对你没好处。”

他顿了顿,指尖在粗布茶巾上轻轻摩挲着:“谢谢你来看我。只是...以后不必再来了。”

李景隆喉头一哽,望着眼前人平静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换作是他,在这样的囚笼里日复一日,怕是早已磨没了棱角,可朱允熥眼底的清明,却比殿外的月光还要亮。

“时候的确不早了。”他扭头看了眼窗外沉落的夕阳,霞光正一寸寸漫过宫墙,“再晚,宫门该落锁了。”

起身告别行礼时,锦袍扫过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

朱允熥也跟着站起来,拱手还礼,睫毛垂落的瞬间,李景隆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舍,像孩童攥紧又不得不松开的糖块。

走到殿门口,李景隆忽然停步,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回头:“有朝一日,我定会想办法,还你自由。”

话音落,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去,玄色披风在风里划出利落的弧线。

朱允熥僵在原地,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嘴角慢慢牵起一抹笑,比方才那杯粗茶还要苦涩。

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

次日天刚亮,晚枫堂的晨雾还没散,福生就踩着露水闯进了饭厅。

“少主,魏国公来了,正在文渊阁候着。”他声音里带着急惶,额角还挂着细汗。

李景隆正给嫣儿夹着酱菜,闻言挑眉,把最后一口粥扒进嘴里:“你们慢慢吃。”撂下这话,起身就往厅外走。

文渊阁一楼的檀香还没燃尽,徐辉祖正背着手踱来踱去,青布官靴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窗棂外的芭蕉叶上,露珠正顺着叶脉滚落,砸在石阶上噼啪作响。

“我记得徐兄说过,没事少往来。”李景隆刚进门就扬声笑,“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亏你还笑得出来。”徐辉祖猛地转身,袍袖带起一阵风,“若不是你总爱惹事,我何必天不亮就跑这一趟。”

李景隆脸上的笑意淡了:“出事了?”

“你昨日进宫,见了允熥殿下?”徐辉祖盯着他,摇头叹了口气,面露无奈。

“见了。”李景隆坦然点头,“就为这事?”

“事小,时机错了!”徐辉祖狠狠跺脚,青砖地上竟留下浅浅的鞋印,“你谋逆的流言刚压下去,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何必急于这一时?”

“我不过是去送些年礼,探望一二,有何不妥?”李景隆眉峰蹙起,语气添了几分不快。

徐辉祖的声音沉得像块铁:“可消息已经漏了!今日早朝,齐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含沙射影,说你私会皇孙,居心叵测,暗指你早晚要反!”

“陛下怎么说?”李景隆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陛下没说话。”徐辉祖烦躁地转圈,“可他那眼神,分明是动了怒!如果这事传到太后耳朵里,不光你要遭殃,连允熥殿下都要被牵连!”

李景隆脸色骤变,他昨日只顾着旧情,竟忘了朱允熥的处境比站在薄冰上还要危险。

“不用‘如果’了。”他冷笑一声,指尖在案几上重重一叩,“齐泰能知道得这么快,背后定是太后点了头。”

徐辉祖浑身一震,猛地停住脚步。

是啊,重华宫外的眼线比蛛网还密,李景隆前脚刚到,后脚消息就该递到吕太后跟前了。

“那你打算如何?”徐辉祖的声音发紧,“齐泰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揪着这件事不放!”

李景隆眯起眼,眸底的寒意像北境的冰棱:“既然如此,那就先拿他开刀!”

“你要对齐泰动手?”徐辉祖脸色骤变,忍不住后退半步,“齐泰是兵部尚书,又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如今根基未稳...”

“根基?”李景隆低笑一声,嘴角带着一丝不屑,“我能从燕乱的泥沼里爬出来,靠的从来不是看谁的脸色!”

他转身望向窗外,晨光正刺破云层,照在庭院的青砖上,亮得有些刺眼。

“齐泰想拿允熥殿下做文章,就得有承担后果的觉悟。”李景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冷硬,“既然他先张嘴咬人,那就别怪我把他的底都掀了。”

徐辉祖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演武场里挥着长枪的少年。

那时的李景隆,眼里也藏着这样的锋芒,只是被锦衣玉食的日子磨得淡了。

如今北境的风霜一吹,倒把骨子里的狠劲全吹了回来。

檀香还在袅袅地飘,文渊阁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

徐辉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太清楚李景隆如今的性子,一旦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