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拿起一枚榴弹,熟练地滑入炮膛。
“咚!”
一声闷响,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炮弹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不偏不倚,正中那个土坡的顶端,炸起一团尘土。
“我的乖乖!”刘猴子惊得合不拢嘴,“老陈,你他娘的是神仙吗?这比用尺子量着打还准!”
战士们也爆发出了一阵喝彩。
林毅却没笑,他发现陈大年打完这一炮,整个人的身体都在轻微地发抖,脸色苍白得吓人。
“感觉怎么样?”林毅走过去,递给他一个水壶。
陈大年没接水壶,他只是看着那具掷弹筒,喃喃自语,“原来……就是这么响的……原来……就是这么飞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悲伤。
晚上,林毅把陈大年单独叫到了营部。
油灯下,陈大年局促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搓着。
“老陈,跟我说实话,你以前到底干啥的?鬼子的炮兵?”林毅开门见山。
陈大年猛地摇头,“不……俺不是……”
“那你这手绝活哪来的?”
陈大年沉默了,他低着头,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布满沧桑的脸上,阴影里,似乎藏着无尽的痛苦。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营长……俺有个娃……去年刚十六……”
他的声音很低,很慢,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俺娃聪明,手巧,从小就喜欢玩弹弓,指哪打哪。村里人都说,他长大了,准是个好猎手……”
“去年秋天,鬼子来扫荡,把全村人赶到晒谷场上,让我们去给他们趟雷区。谁不去,就当场打死。”
“俺娃……俺娃护着俺,往前冲……结果……结果一个鬼子,就架着这么个东西,在不远处……”陈大年指了指外面,那方向是机炮排的驻地。
“俺就听见‘咚’的一声……跟今天下午一样……然后……然后俺娃就不见了……半个身子都没了……”
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陈大年压抑着、如同拉风箱一般的呼吸声。
他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红。
“从那天起,俺就疯了……俺天天想,那东西到底是啥?它为啥会响?它咋就能飞那么远?咋就能……杀人?”
“后来……后来俺被抓了壮丁,当了伪军。俺不干别的,就天天盯着鬼子的炮楼,看他们怎么摆弄那掷弹筒。他们操练,俺就躲在后面看。他们讲,俺就偷着听。”
“俺把它的每一块铁,每一个螺丝,都记在了心里……俺学会了……营长,俺终于学会了……”
他看着林毅,嘴唇颤抖着,“营长,俺想用它……俺要用它,去打鬼子……俺多打死一个鬼子,俺娃……俺娃在下头,是不是就能……闭上眼了……”
说到最后,这个在白天展现出神乎其技的汉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粗糙的手掌里,发出了野兽一样压抑的呜咽。
林毅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的血海深仇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老陈,这仇,二营跟你一起报!”
从那天起,机炮排的训练,进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
陈大年成了掷弹筒的教官,他把自己所有摸索出来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教给其他人。他不怕别人超过他,他只恨不能让每个人都变成神炮手。
在他的带动下,整个机炮排都憋着一股劲。
步兵连队和机炮排的协同演练也提上了日程。
当歪把子的火舌第一次为冲锋的步兵扫清障碍,当掷弹筒的炮弹精准地落在模拟的碉堡上时,所有二营的战士都明白,他们的部队,不一样了。
这支由老兵、新兵、降兵组成的队伍,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终于被捏合成了一块坚硬的铁板。他们有了锋利的爪牙,也有了不屈的灵魂。
林毅站在山坡上,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豪情。
他知道,这支部队,已经可以拉出去,跟任何一支鬼子精锐碰一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