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路远,瘴疠横行,若荆交驰道未通,安全与运输成本巨大,豪强必然裹足不前。
眼下驰道方始规划,非一朝一夕可成。此策,需待道路畅通之后,方可大行。”
贾似道深以为然:“少主明鉴。驰道通,则此策可行。”
“眼下,”刘禅话锋一转,回归现实,
“春耕在即。武汉新得‘辽东豆’良种,其利已显。命你暂领武汉农事,首要之务,便是将去岁收获之豆种,尽最大可能,广种于官田及劝导民田播种!
务必精耕细作,严加记录,摸索其最佳种植之法,为日后推及荆州打好基础。
府库钱粮调度、工坊收支明细,你也需尽快熟悉,担起管家之责。你可能胜任?”
贾似道立刻躬身,语气带着几分自信:“卑职领命!必尽心竭力,使春耕有序,府库清明!”
刘禅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其退下处理公务。
数日后,刘禅正在书房批阅各地送来的春耕筹备文书,贾似道求见。
刘禅以为他是来汇报农事进展,便宣其进来。
只见贾似道面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笑容,双手捧着一个精巧的陶罐,小心翼翼地上前:
“主公连日操劳,甚是辛苦。卑职偶得几只好虫儿,斗性颇佳,特献与少主,闲暇时或可解闷一二。”
好虫!
刘禅的目光瞬间被罐中那几只蛐蛐吸引住了。
它们须爪张扬,油光水亮,鸣声清越有力,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挑选、斗性十足的极品!
前世在深宫中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苦闷日子里,斗蛐蛐带来的短暂欢愉和刺激,几乎是他唯一的慰藉。
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想伸过去拨弄那矫健的须爪。
然而,这念头刚起,一股强烈的窘迫感便如冷水般当头浇下!
今时不同往日!
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被相父庇护在深宫、无所事事的刘阿斗了!
他是坐镇武汉,肩负着父亲基业、荆州交州百万军民身家性命的大汉少主!
庞统在交州浴血开拓,于谦在苍梧抚民安蛮,舅父糜芳即将南下经营盐利蔗园,前线将士在襄阳与曹军寸土必争……
而他刘禅案头堆积如山的春耕文书、工坊账目、流民安置册,哪一样不是火烧眉毛?
哪一刻容得半分懈怠?
荆州交州百废待兴,如同两头嗷嗷待哺的巨兽,每一分精力、每一刻光阴都重逾千钧!
玩物丧志?
岂非是对自己、对追随者的背叛!
那罐中清脆的“瞿瞿”声,此刻听在耳中,不再是悦耳的鸣唱,而是刺耳的警钟,是消磨意志的靡靡之音!
“大局为重!”刘禅在心中厉声对自己喝道。前世那点可怜的消遣,绝不能成为今生的绊脚石!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尖锐的刺痛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留恋。
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蛐蛐罐上移开,落回贾似道那带着讨好笑容的脸上。
虽然心中不悦,但刘禅也清楚,贾似道此人玲珑剔透,献上此物多半是出于“投其所好”的官场积习,未必真存懈怠之心。
况且,这几日他接手农事和钱粮调度,办事雷厉风行,条理分明,效率奇高,实实在在为刘禅分担了千斤重担。
念及其得力,刘禅压下了涌到嘴边的斥责。
他脸色微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贾似道!我召你前来,是委以重任,望你殚精竭虑于政务,打理钱粮,推广农桑!此等玩物丧志之物,岂是辅臣所当献于君前?速速收起!你的心思才具,当尽数用在正事上!”他话锋一转,紧迫逼人,“春耕豆种播种进度如何?府库钱粮调度可有阻滞?速去详查,将结果报我!”
贾似道被这当头棒喝震得一滞,脸上那抹讨好瞬间凝固,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城府极深,面上硬是没显出一丝尴尬,反而迅速盖紧了蛐蛐罐,躬身告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卑职糊涂!一时失察,妄揣上意!少主恕罪!”
随即,他立刻从怀中取出账册,双手恭敬地呈递到刘禅手中,指尖精准地点在关键数字上,条理分明:
“去岁主公自长沙带回豆种甚丰,屯长李茂仁领屯田校尉职,于八分山下精选旱田三千亩,精耕细作。
当秋,共收得豆种一万八千石,核算亩产,达四石半有余,实乃罕见之收获!”
贾似道熟练地将账册翻过一页,语气依旧笃定:“此一万八千石豆种,去处明晰:支援长沙四千石,拨付糜从事南下交州所用六千石,武汉官仓尚余八千石,颗粒归仓,账实相符。”
他稍作停顿,补充说明时,语速微快,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优势:
“然此豆虽丰,终非主粮,仅堪为辅食或马料。
故卑职以为,不宜与主粮争田。今岁武汉专辟官属旱田四万亩,尽种此豆,必保产量,以为后续推广之基。”
“此外,为广布此豆之利,已行文各乡,以极低价散售豆种于百姓,任其播种于田埂、院墙、山坡等边角隙地,无须精耕,亦能有所收成,惠及小民。
此策推行甚速,百姓颇是踊跃。”
刘禅见他应对迅速,条理清晰,显然并未因献媚而荒废本职,紧绷的脸色这才稍霁,微微颔首:
“嗯,处置得当。用心办事,去吧。”
贾似道躬身应诺,转身时,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嘴角甚至微微翘了一下——主公对这份“成绩单”显然是满意的。
至于散售豆种的具体监管、边角地的实际产出几何,这些需要水磨工夫、且未必能立竿见影出漂亮数字的细节……
暂时就不必提了。
他这种人,最拿手的就是揣摩上意,主子若是玩乐之人,那他身为佞臣自然如鱼得水,若主子是个实干雄主,那他也不是一无是处之人,自然可以配合得当,功绩出众,在主公心中留下深刻映象。
如此想着,他捧着蛐蛐罐正要躬身退出。
“等等!”
刘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贾似道脚步一顿,立刻回身垂手,静候吩咐。
只见刘禅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在那只被盖住的罐子上,喉结微动,沉默了一瞬,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沉声道:
“东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