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流矢擦着丁奉的头皮飞过,带起几缕断发,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掠过。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从身后传来。
丁奉猛地回头,只见一名划桨的斥候被一支弩箭贯穿了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他手中的桨也脱手落入海中。
“按住他伤口!”丁奉目眦欲裂,却无法停下。
小船失去一侧动力,速度骤减。
“头儿!快看前面!”“瘦猴”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狂喜。
丁奉抬头望去,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那片救命的芦苇荡终于近在眼前!
灰绿色的芦苇高大茂密,如同天然的城墙,绵延数里,一直延伸到江海交汇的浑浊水域深处。
只要钻进去,就有生路!
然而,吴军的快船也意识到了他们的意图,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船头几乎要顶到小船的船尾!
船上的弓弩手不再散射,而是集中攒射小船尾部操控方向的“老渔鹰”!
“趴下!”丁奉厉吼,同时猛扑过去想将“老渔鹰”按倒。
但还是晚了一瞬!
“噗嗤!”一支拇指粗的重弩箭,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贯穿了“老渔鹰”的胸膛!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出来,染红了船舵和丁奉的半边身子。
“老渔鹰”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独眼中生机迅速流逝,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喷出一口血沫,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坠入翻涌的海浪中,瞬间消失不见。
“鹰叔——!”丁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这位沉默寡言却经验丰富的向导,用生命为他们争取了最后几息时间!
“进苇荡!快!”丁奉强压下撕心裂肺的痛楚,扑到船舵处,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扳!
失去部分动力的小船借着惯性,险之又险地一个急转,船头狠狠扎进了浓密如墙的芦苇丛中!
“哗啦——咔嚓!”
小船冲入芦苇荡的瞬间,密集的芦苇杆猛烈地抽打在船身和众人脸上、身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和断裂声。
视线瞬间被遮蔽,只剩下无边无际、晃动的灰绿色。
身后,吴军快船愤怒的咆哮和弓弩射入芦苇的“噗噗”声被迅速隔绝开来,变得沉闷而遥远。
“弃船!分散!按乙号预案!”
丁奉没有丝毫犹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低吼命令。
小船在芦苇丛中穿行不远便彻底搁浅在淤泥中。
五名斥候加上丁奉,迅速分成三个小组,毫不犹豫地跳下齐腰深的浑浊泥水,各自选择一个方向,
头也不回地扎入更加茂密的芦苇深处。这是出发前就定好的绝境预案,分散逃生,
能活一个是一个!
丁奉带着“瘦猴”,在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淤泥和盘根错节的芦苇根茎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衣裤,黏稠沉重。芦苇叶的边缘锋利如刀,在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划开一道道细小的血口。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烂植物的味道。
身后,隐约传来吴军士兵跳下船涉水追入芦苇荡的嘈杂声,还有猎犬的狂吠!
朱然果然动用了最精锐的追踪力量!
“分开走!瘦猴,保重!”
丁奉果断地对“瘦猴”下令。
多一个人,目标就大一分。
“将军!你…”瘦猴眼中含泪。
“这是命令!快!”丁奉用力推了他一把。
瘦猴咬了咬牙,抹了把脸,转身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的芦苇丛中。
丁奉独自一人,在迷宫般的苇荡中亡命穿梭。
他利用茂密的芦苇和复杂的水道地形,不断地变换方向,甚至故意留下一些迷惑性的痕迹。
追兵的呼喝声和犬吠时远时近,如同跗骨之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芦苇荡中光线更加晦暗,蚊虫开始肆虐。
丁奉靠在一丛特别粗壮的芦苇杆后,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体力消耗巨大,左臂上一道被芦苇叶割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追兵的声音似乎暂时被甩开了。
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时间!情报!必须把至关重要的情报送出去!
他撕下内衬还算干净的一角布片,咬破食指,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用鲜血在布片上飞快地书写。
每一笔都凝聚着巨大的决心和紧迫感:
“句章确证:
一、巨舰三艘舾装近尾,中小舰二十余。
二、西区转运场:珍宝、典籍、核心器械正昼夜装船。
三、匠营:西北角,逾两千户,守备森严,怨气冲天。
四、世家:顾、张抵触最烈,秘藏匠人图谱,朱、陆摇摆。朱然强压,矛盾一触即发!
五、水军主力:蒋钦部仍困夷州东北,陆逊分兵守句章、拱卫建业,海上空虚!
六、朱然亲至句章,疑有‘校事’精锐随行,追捕甚急!
万望柴桑速动!迟恐生变!奉绝笔。”
他将这封沉甸甸的血书仔细卷好,塞进一个防水的细竹管内,牢牢封死。
然后,他从贴身内袋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的铜哨——
这是少英营斥候传递绝密情报的最后手段,一种特殊的高频哨,声音穿透力极强,但传播距离有限,只有特定的接收点才能捕捉。
他深吸一口气,将铜哨含入口中,运足胸腔之力,吹出了一连串如同夜枭悲鸣的尖利哨音!
这声音在寂静下来的芦苇荡中显得格外刺耳诡异,穿透层层叠叠的芦苇,朝着预设的柴桑军情司的接应点方向扩散开去。
哨音刚落,不远处骤然响起几声兴奋的犬吠!紧接着是吴军士兵的呼喝:
“在那边!有声音!快!”
“追!别让那探子跑了!”
脚步声和涉水声迅速逼近!
朱然的猎犬和追兵,终究还是循着这最后的信号追了过来!
丁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藏有血书的细竹管,奋力掷入身边一条水流湍急、通向钱塘江主航道的深水暗渠中!
竹管在浑浊的水流中打了几个旋,迅速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丁奉反而平静下来。
他拔出腰间的环首刀,这把少英营新配的利刃,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他背靠粗壮的芦苇杆,调整着呼吸,将身体状态压榨到极限,准备迎接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