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州牧府,深秋的风裹着寒意卷入厅堂,却压不住堂内剑拔弩张的炽热气氛。
“主公!不能再犹豫了!刘备大军已破绵竹,兵锋直指我成都平原!
再无险可守!
城中守军不足两万,如何抵挡城外数万虎狼之师?更何况……”
别驾许靖须发皆颤,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他环视着满堂文武,最后目光死死钉在主位上面色灰败的刘璋身上,
“城中粮草只够月余!一旦被围,便是坐以待毙!
为满城生灵计,为益州士民计,唯有开城纳降!
尚可保全主公宗嗣与阖城性命啊!”
他一边劝解,一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
“许靖!你枉食汉禄!”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大将张任猛地踏前一步,他双目赤红,怒视着跪在地上的许靖,又扫过堂中几个面有戚戚之色的文官,
“尔等只知保全性命,可曾想过主公基业?想过刘益州筚路蓝缕开创益州之不易?
刘备,织席贩履之徒,假仁假义,窃据同宗基业!
今日若降,我等有何面目见泉下老主公?
有何面目自称汉臣?!”
他猛地转向刘璋,抱拳单膝跪地:
“主公!末将张任,愿率城中敢死之士,出城迎战!
纵使马革裹尸,也绝不让那大耳贼轻易踏上成都城头一步!请主公下令!”
“张将军忠勇可嘉!”治中从事黄权站了出来,他脸色凝重,语调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然忠勇不能当饭吃,不能挡刀兵!
刘备挟破绵竹之威,士气如虹。我军新败,人心惶惶,野战无异以卵击石!
守城?粮秣何来?军心何聚?
许别驾虽言词……激烈,然其所虑亦是实情!
主公,当务之急是保全有用之身,以图将来!
益州并非主公一人之益州,更是百万生民之益州!
若玉石俱焚,谁之过欤?”
“黄权!你也是老成持重之人,怎也出此懦弱之言?”
参军王累须发戟张,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刘备名为宗亲,实乃国贼!
其心昭然若揭!
今日若降,他日必为阶下囚,受尽屈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主公当焚香告于太庙,与社稷共存亡!激励将士,背城借一!或有转机!”
“背城借一?王参军说得轻巧!拿什么借?拿城中老弱妇孺的命去填吗?”
许靖抬起头,老泪纵横地反驳,
“那赵云、秦琼、尉迟恭,哪一个不是万人敌?
黄忠箭下,多少英豪殒命?
拿血肉之躯去挡,不过是多添亡魂!”
“懦夫!贪生怕死!”主战派将领纷纷怒骂。
“匹夫之勇!罔顾全城性命!”投降派文官也不甘示弱。
“够了!!!”
一声嘶哑的怒吼,猛然从主位爆发出来,压过了满堂的争吵。
“我让你等来议事,不是让你等吵架的!”
刘璋怒极,他如何不知道,台下除了张任、王累等人,竭是世家大族之人。
他们心中哪有什么忠义?
不过都是些蝇营狗苟罢了!
此时看刘备势大,便一股脑的倒向刘备,期待着投降后继续做他们的世家大族!
然后继续在朝堂上争权夺利!
直到未来的某一天,等刘备也势弱,更加强大的势力打到成都,又一股脑的倒向新的主子。
刘璋猛地站起,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
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那双曾经带着几分优柔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
他抓起案几上一个精致的玉镇纸——那是父亲刘焉留给他的心爱之物,象征着益州牧的尊贵与传承。
“父兄基业…父兄基业…”
他喃喃着,声音破碎,眼神却死死盯着那温润的玉石,仿佛要将它看穿,看透自己这半生。
“父亲您雄才大略,入主益州,平乱安民,何等英武!”
刘璋的声音带着哭腔,
“兄长您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可我刘季玉是什么?”
他猛地将玉镇纸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得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暴怒的主公。
而站在高台上的刘璋却再也不看台下众臣,反而遥望着北方。
刘璋、刘季玉!
自己这个名字是父亲殷切期待,可自己又如何呢?
自己既不是一块美玉,也不是蒙尘的珍宝。
自己只是一块顽石!
既无父亲的雄才手段,压不住那些骄兵悍将,也理不清这益州错综的势力!
更无兄长的刚烈血性,明知是引狼入室,却还心存侥幸,指望那刘备真会念什么同宗之谊!
刘璋颓然坐倒,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
堂下,无论是主战派还是投降派,看着主座上那个失魂落魄、痛哭流涕的主公,心中都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凉。
争吵声彻底平息了,只剩下刘璋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还有那散落一地的、象征着父兄荣光的玉镇碎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刘璋的心腹老管家,一个须发皆白、沉默寡言的老者,如同幽灵般从侧门快步走入。
他脸色凝重得可怕,无视了满堂文武惊诧的目光,径直走到刘璋身边,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了几句,同时将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细小铜管,塞进了刘璋颤抖的手中。
刘璋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管家,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管家凝重地点点头,眼神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
刘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铜管。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剥开了火漆,从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帛书。
他展开帛书,目光扫过上面那几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刘璋脸上的绝望、悔恨、痛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一种灵魂被重锤击中的呆滞。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握着帛书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青筋暴起,薄薄的帛书几乎要被捏碎!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濒死的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