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成都的欢腾不同,此时的建邺城。
这座曾经承载着孙权王霸雄图的江东心脏,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末日降临前的死寂与恐慌。
城墙上,象征孙吴的旗帜依旧在风中无力地飘动,但值守的士兵们眼神涣散,交头接耳,早已不复往日的肃杀。
街道上,商铺紧闭,行人稀少,偶尔匆匆跑过的人影也带着仓惶。
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
“至尊……跑了!带着船队出海了!”
“句章港被汉军水师堵了!听说至尊的船队差点没逃出去!”
“夷州……蒋钦将军被丢在那里断后了!”
“完了……全完了……”
吴候府,原本象征着权力巅峰的殿堂,此刻空旷而冰冷。
诸葛瑾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身形显得异常单薄。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城外射入,由汉军统帅庞统亲笔所书的劝降书简,以及一份盖着汉左将军、荆州牧刘备大印的安民告示副本。
告示言辞恳切,承诺保护士庶身家性命,既往不咎,迅速恢复秩序。
然而,诸葛瑾的目光却空洞地越过这些文书,投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
那份由建业通往句章的密报,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心上:
“……至尊已于句章登船出海,不知所踪……留蒋钦将军守夷州……”
不知所踪!
不是猜想中的夷州!那不过是其埋下的一颗烟雾弹罢了!
孙权,他效忠了半生的主公,竟然真的抛弃了这江东基业,抛弃了这满城的文臣武将、黎民百姓,如同丢弃一件破旧的衣袍,仓皇地逃向了那未知的、渺茫的化外之地!
“呵……呵呵……”诸葛瑾发出一声极其苦涩、近乎呜咽的惨笑。
他想起自己这些时日,殚精竭虑,勉力维持着建业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的最后一丝秩序,安抚着躁动的人心,甚至不惜动用家族的影响力,试图稳住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江东世族。
他以为,即便败局已定,孙权至少会有一个体面的退场,至少会带着他们这些追随多年的臣子,退守夷州,保留一丝元气。
他万万没想到,孙权竟会如此决绝,如此……自私!
将他诸葛瑾,连同这满城文武、数十万百姓,视若无物,彻底抛弃!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幻灭感瞬间攫住了他,仿佛支撑他半生的信念支柱轰然倒塌。
“兄长……”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诸葛瑾猛地一震,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诸葛亮一身青色布衣,未着甲胄,只带着几名随从,不知何时已悄然步入殿中。
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深邃睿智,此刻更添了几分复杂难言的痛惜。
“孔……孔明?”诸葛瑾的声音干涩无比。
“建业四门已开,”
诸葛亮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汉军先头部队已在庞军师严令下入城维持秩序,秋毫无犯。
庞军师与少主,随后便至。”
诸葛瑾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更加苍白。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名震天下、如今已是敌国擎天巨擘的亲弟弟,心中百味杂陈。
是羞愧?是愤怒?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境中看到亲人的……微弱希望?
“孔明……你……你是来看为兄笑话的么?”
诸葛瑾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尖锐。
“兄长何出此言?”
诸葛亮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诸葛瑾,语气真挚而沉重,
“弟此来,非为胜利者的姿态,只为手足之情,更为这江东数十万生灵免遭涂炭!
孙权弃城而逃,远遁海外岛,行径如同盗匪,已失人主之德!
兄长在此勉力支撑,维系残局,已是仁至义尽!
江东百姓,皆感念兄长之恩!”
他扶着诸葛瑾在冰冷的御阶上坐下,看着兄长瞬间苍老憔悴了许多的面容,心中亦是酸楚:
“兄长,大厦已倾,独木难支。
孙权既已自绝于江东,兄长又何必为他殉葬?
弟知兄长忠义,然此等忠义,于暴弃臣民之君,不值矣!
归顺汉室,非为背主求生,实为保全自身清誉,护佑江东黎庶,亦是保全我琅琊诸葛氏一门之血脉传承!”
诸葛亮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诸葛瑾濒临崩溃的心防上。
保全自身清誉……护佑江东黎庶……保全家族……
这些字眼,远比空洞的忠义口号更直击人心。
尤其是孙权那弃城而逃、远遁海外的举动,彻底寒了江东士族的心。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
许久,他才睁开眼,眼中那最后一点固执的火焰已然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释然。
他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身上那件象征东吴重臣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官袍,对着诸葛亮,也仿佛对着这空旷冰冷的大殿,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瑾……愿降。”
他抬起头,看向殿外,仿佛对着整个建业城,也对着那遥远海上渺不可及的“至尊”,
宣告着自己的解脱:
“为这江东……为这满城百姓……降了!”
建业城北门,巨大的城门在沉重的铰链声中缓缓洞开。
早已等候在城外的汉军主力,在庞统、刘禅的亲自率领下,如同沉默而肃整的洪流,缓缓开入。
没有欢呼,没有劫掠,只有铁甲铿锵、战马低嘶的威严之声。
庞统羽扇轻摇,眼神锐利地扫过城门内外。
刘禅一身戎装,骑在神骏千里马上,少年雄主的威严与沉稳,此刻显露无遗。
城门口,以诸葛瑾为首,建业城内尚未随孙权逃离或未被清洗的东吴旧臣,身着素服,垂首肃立,恭迎王师。
诸葛瑾站在最前方,神情平静,只是那深深的疲惫和眼底的黯然,无法掩饰。
他身后,是几位同样面色灰败、眼神躲闪的东吴中层官员,以及一些惶恐不安的地方小吏。
至于那些有头有脸的江东世族核心人物?
要么早已随船队逃离,要么在顾张之乱中被清洗殆尽,要么就如惊弓之鸟般躲在家中,静待尘埃落定。
场面显得异常冷清和萧索,与建业曾经的繁华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罪臣诸葛瑾,率建业留守官吏、军民……”
诸葛瑾的声音在空旷的城门口显得有些单薄,他深吸一口气,提高了音量,
“恭迎王师!愿归顺汉室,乞求宽宥!”
说罢,他率先深深拜伏下去。
身后众人也随之伏地。
刘禅勒住马缰,目光扫过眼前这寥寥无几、代表着东吴最后一点体面的降臣,心中并无多少胜利者的喜悦,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孙权仓皇出逃后留下的烂摊子。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庞统紧随其后。
刘禅走到诸葛瑾面前,双手将其扶起:
“子瑜先生请起!诸位请起!”
他的声音清朗而真诚:
“孙氏无道,弃民而逃,非尔等之过!
先生能于危难之际,勉力维系建业不乱,使百姓免遭兵燹之苦,此乃大功于民!
禅,代荆襄百姓,代朝廷,谢过先生!”
刘禅的话语,无疑给诸葛瑾等降臣吃了一颗最大的定心丸。
不仅免罪,还肯定了他们在最后时刻的作为!
诸葛瑾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再次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