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春。
襄阳城内内外洋溢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严冬已过,万物复苏,但有比春风更为炙热暗流在左将军府衙内外涌动。
得益于连续的休养和政体改革,使得刘备治下的荆、益、扬、交四州显现出难得的安定与繁荣。
府库日渐充盈,流民渐次归田,军械马匹得到补充,四方戍卫兵力充足。
就连刚刚归附的益、扬两地,此时也人心安定。
刚刚入春,整个荆州便已经迎来春雨。
田间老农都说今年必然是丰年。
就好似天命在汉。
巨大的野心在刘备治下中高层官员心中酝酿。
而曹操在北方称魏王、加九锡的僭越之举,更是如同一剂猛药,刺激着每一个自诩汉臣的人神经。
今日的军议文武格外整齐。
刘禅环视议政厅内,除了几位在外统兵大将外,其余刘备阵营的高层系数到场。
抬头向坐在主位的父亲看去,刘备面色严肃,显然也未曾预料到今日阵仗。
于是军议在严肃的气氛下结束。
就在刘禅以外是自己多想了,准备松一口气之时。
忽见一人出列。
刘禅定睛一看,乃是益州旧臣,议曹从事杜琼。
只见他他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对着刘备深深一揖,声音洪亮,打破了堂内刚刚松懈下来的气氛:
“左将军!诸位同僚!今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霎时间,众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刘备微微颔首:“伯瑜请讲。”
杜琼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方今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社稷丘墟。
曹孟德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
今竟悍然僭越,自号魏王,加九锡,行天子仪仗,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汉室神器,已危如累卵!”
他话语激昂,痛心疾首,瞬间将所有人的情绪拉回到了那个沉重的话题上。
堂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杜琼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刘备:
“然,天道昭昭,不绝炎汉之祀!
左将军乃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跨有荆、益、扬、交四州之地,百万带甲之众!
此乃上天欲使将军扶危持颠,匡正汉室也!”
他猛地提高声调:
“夫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
今曹贼已僭位称王,窃居大位。
将军若仍守臣节,仅以左将军号令四方,名号不正,威权不显,何以统摄群伦?
何以号令天下忠义之士共讨国贼?何以安汉室天下之心?”
“臣杜琼,昧死以请!”
他再次深深揖下,头颅几乎触地,
“为社稷计,为苍生计,为光复汉祚计!
恳请左将军,顺天应人,进位称尊,正位九五,以继汉统,讨伐国贼,还于旧都!”
“轰——!”
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堂内瞬间炸开!
虽然不少人心中早有此念,但被如此直白在正式场合提出来,还是第一次!
“杜大夫所言极是!”
“曹贼称王,将军岂可再居人臣之位?”
“汉室不可一日无主!请将军承继大统!”
一时间,以糜竺、孙乾、简雍等元从老臣为首,许多文武官员纷纷出列,情绪激动,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整个大厅如同沸腾一般。
当然,也有不少益、扬旧臣在心中暗拍大腿:“哎呀,劝进首功!”
然后便出列伏地,随着杜琼高呼:
“请左将军进位,以安天下之心!”
唯有几人,在一片喧闹中暗自不动,与众臣格格不入。
刘禅视之,却是相父诸葛亮、二叔关羽。
至于自己麾下文武,除了贾似道此时正狂热的跟着呐喊,其余众人都在看向自己,等着自己下令。
可刘禅知道父亲是肯定不会再此时进位九五的。
所以只是朝着众人摇摇头,便站在原地低头缩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果不出其所料。
坐在主位上的刘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眉头紧锁,猛地一拍案几!
“砰!”
巨响让喧闹的众人顿时一静。
“荒谬!”
刘备的声音严厉,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群臣,
“吾虽汉室宗亲,然于国未有尺寸之功,于民未有拯溺之德,岂敢妄议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曹贼僭越,自取灭亡,我等正当戮力同心,扶保天子,兴复汉室,岂可效仿逆贼,行此不臣之举?
此言休要再提!
否则,休怪吾不念旧情!”
“左将军!”杜琼闻言,脸色煞白,急忙抬头还想再劝。
“杜伯瑜!”
刘备断然喝止,语气不容置疑,
“汝之心,为汉室,为大局,备明白。
然,此议绝非忠义之道!今日之言,备只当未曾听见,此后不得再议!”
刘备的态度坚决无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劝进的浪潮被强行压了下去,杜琼等人面色讪讪,不敢再多言。
一时间,方才还群情激昂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糜竺、孙乾等元从老臣面面相觑,虽有不甘,但深知刘备性情,见他如此决绝,也不敢再强劝。
那些益州、扬州的旧臣更是暗自扼腕,却也不敢再触霉头。
群臣渐次退去,刘禅也混在人群中,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刚至廊下,却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
“少主请留步。”
刘禅回头,只见诸葛亮正缓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目光依旧清澈睿智。
“义父。”刘禅恭敬行礼。
诸葛亮微微颔首,与他并肩缓行,看似随意地问道:
“今日之事,少主似乎早有预料,且并不意外于主公之怒。”
刘禅心中微凛,知道在这位智慧如海的相父面前,自己的些许心思很难完全隐藏,便老实回答:
“回义父,阿斗只是觉得,父亲以信义立身,匡扶汉室之志坚如金石。
曹贼愈是僭越,父亲便愈会恪守臣节,以彰汉室正统,岂会效仿逆贼所为?
此时劝进,无异于南辕北辙。”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羽扇轻摇:
“少主能体察主公深意,甚善。
然则,少主亦知,杜琼等人,其心并非不忠,其言亦非全无道理。”
刘禅点头:“阿斗明白。名器不正,则号令不彰。曹贼挟天子以令诸侯,父亲若始终只是左将军,在天下人看来,终是弱了一筹。
诸位臣工亦是忧心于此,急于为父亲正名,以求凝聚人心,共抗国贼。
其心可悯,只是……时机与方法,或许欠妥。”
诸葛亮轻叹一声:“少主所见,已入木三分。此事关乎天下大势,亦关乎主公心结。
亮等为人臣者,既要顺应时势,亦要体恤君心。
其中分寸,难以拿捏。
少主近来处事愈发沉稳,能约束麾下不卷入此事,做得很好。且静观其变吧。”
“多谢义父指点,孩儿谨记。”刘禅再次行礼。
诸葛亮笑了笑,示意他自去,自己则转身,望向父亲书房的方向,眉头微蹙,显然仍在思虑破局之法。
虽然在军议中的劝进被刘备毫不留情的压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种子已经播下,只会悄然生长。
接下来的数月,类似的劝进以各种形式,在不同的场合,或明或暗地不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