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道:“林耀误打名酒,以致痛失爱妹,令人唏嘘。可他既立下契约,便要认账,不能事后反悔。”
陈子履将证物收回,换了个话题:“今日核查醉仙楼往来账簿,发现一件怪事。”
“卑职愿闻其详。”
“醉仙楼开业才八年,酿不出来三十年陈酿,也从未向任何酒坊采办。还有,八年间,他们从没卖过十两银子一坛的好酒。敢问,丁永奎如何买来?”
“醉仙楼以假充真,以次充好,贱酒高卖,实在可恶。”
宋毅站起身来,躬身一拜,接着道:“堂尊明察秋毫,卑职佩服。卑职以为,当以欺诈之罪,查封醉仙楼,重惩东家何茂。”
“哦?”
自从进入书房,陈子履便用明面上的证据,试探宋毅的反应。
不料对方一直很淡定,没有丝毫慌乱,仿佛成竹在胸。
证据明明指向“设局拐人”,红契无效,宋毅却将丁永奎摘到一边,把黑锅全推到醉仙楼上。
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已有藐视上官之嫌。
可见,高家的态度非常强硬,摆明了一步也不会退让。
买婢没有错,打人更没有错,错只错在醉仙楼,和丁永奎没有关系,和高承弼更没有关系。
陈子履心中震怒,眼神一下子锐利了五倍,语气也变得冰冷。
“如此,当对涉案人等严加看管。明日过堂,看看醉仙楼会不会从实招来,丁永奎又如何自辩。”
“堂尊初来本县,有些事情可能不太清楚。林耀案业已审结,经府台庄大人,巡道黄大人核查,确无可疑之处。若横加枝节,恐怕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恐有扰民之嫌。”
“哈哈,哈哈哈哈!”
陈子履忽然仰天大笑,心中之愤怒,已难以自抑。
小小典史,只是不入流的杂官,竟敢如此藐视堂尊。
可见高家之嚣张,宋毅之跋扈,已到目中无人的地步。
只差明着说,府台、巡道铁定站在他们那边,一个小小的知县,就别折腾了。
陈子履偏偏不信这个邪。
一个万历年间的举人,如果真有很硬的关系,应该出仕为官,青云直上。
而不是躲在小小的贵县,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
扯虎皮吓人,谁不会呢?
宋毅问道:“堂尊为何发笑?”
“本县忽然想起一首诗,你不妨一起品评。”
“卑职洗耳恭听。”
陈子履再次起身,背手踱步,念了起来。
“浊醪照剑说兴亡,残简犹温谏草寒;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
宋毅脸色一下子阴沉了十倍。
他读过几年书,能品出诗中的意思——陈子履就算抛头洒血,也要伸张公义。
“果然是好诗,可惜……”
不等对方说出可惜在何处,陈子履直接打断:“昔日在节寰公府上饮酒品梅,恺阳公亲赠此诗,本县不曾深悟。自上任以来,夜夜反侧,才知为官之道,全在诗中!宋典史,你以为然否?”
宋毅刚听第一句,已是脸色一变,听完第二句,更是难掩心头震惊。
要知道,节寰公便是前兵部尚书袁可立,四朝元老,德高望重;
恺阳公更了不得,那可是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最得先帝信赖,今帝倚重。
陈子履他……到底是什么背景,竟曾与这两尊大神饮酒品梅,吟诗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