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像利刃插在心上一般让萧子途喘不上气,他身形闪了闪,险些没稳住。
最是帝王无情家,他紧握的拳头将掌心掐出一道一道血痕,滴在月白色的衣袍上,像一朵妖艳的花。
萧子途俯身深深拜下,额头重重在地上磕了三声响头:“陛下,此事乃臣一人所为,臣领罪,还请陛下饶过无辜之人的性命,收回成命。”
嘉隆皇帝神色凛戾地看着萧子途:“若朕不呢?”
萧子途缓缓将头抬起来,目光与嘉隆皇帝相接,一字一顿道:“臣萧子途乃陇西萧氏之后,萧氏先祖跟随大梁太祖皇帝起义,推翻前朝,屡建奇功,萧氏于大梁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萧氏一族世代镇守西北边境,功勋卓著,先祖皇帝曾赐萧氏一族丹书铁券。若陛下执意于此,恐寒了天下忠良之心。”
嘉隆皇帝陡然坐直了身子:“照你这么说,是朕错怪你了?大梁律例是否应当为你镇北侯一人改写,往后你镇北侯无虎符无诏亦可调动朕所有兵马,是吗!”
“臣不敢!北境之事,事急从权,臣是有错,臣有罪,可罪不祸及族人。臣自认为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内无愧于心。若臣不那般做,眼睁睁陷北境百姓于水火之中,那才是大梁的罪臣。”
萧子途挺直腰杆:“陛下,若臣无动于衷,大梁北境一旦破防,陛下你比臣更知道将会有何后果。陛下杀臣,臣绝无半个字怨言,可若累及无辜累及族人,陛下就不怕担个陷害忠良之名吗?”
“往后还有谁会为大梁卖命,人人都是鼠辈,人人自危,只会贪生怕死虚与委蛇,到那个时候,大梁难保不走前朝之路。”
“放肆!”嘉隆皇帝抄起身边一茶盏向萧子途砸了过去,“萧子途,你是要造反吗!”
殿门外候着的睿王殿下听到茶盏落地之声,惊慌之下就要往里闯,被禁军拦下:“殿下,陛下吩咐过,未宣不得入内。”
李景铖:“大胆,你敢拦我?”
禁军纹丝不动,石像一般守在殿门口:“殿下,陛下有令,擅闯者,斩。卑职也只是奉皇命行事,还请殿下莫要为难卑职。”
李景铖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在李景铖来回踱步之时,寝殿内,茶盏碎裂,溅起的碎片划伤了萧子途的脸。
“萧子途!”嘉隆皇帝怒不可遏,“别说你个黄口小儿,就是你爹他都不敢在朕面前撒野,朕让你活你才能活,朕让你死,诛你九族又何妨,谁敢拦朕!”
“萧氏子孙对大梁忠心可鉴。”萧子途一闭眼,“陛下若执意于此,臣无话可言。”
嘉隆陛下猛地又咳出一口鲜血,他死死盯着萧子途,仿佛要从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下看进五脏六腑里。
一人于榻上半卧而坐,一人于地下跪着,寂默无声。
半晌后,嘉隆陛下轻叹口气:“子途啊,你小时候,朕抱过你,你父亲镇守边疆之时,是朕带着你骑马射箭,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太皇太后在世时,一众后辈里最疼你,景昌都得排后。”
他声音越来越低,疑似在倾诉,看向萧子途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柔和。
“你与你父亲很像,容貌像,脾性也像,儿时啊调皮的紧,景铖性子柔弱,是朕一众皇子中最不像朕的,受了欺负,也只能找皇兄庇护,景昌功课繁忙,无法事事照顾到他,你这小子总会偷摸着给他报仇。”
嘉隆皇帝顿了顿,神情有些许怅然:“你父亲儿时也调皮,也最讨太皇太后的欢心,他仗着太皇太后和太祖皇帝的恩庞,于宫里百无禁忌,往往我闯了祸,他替我兜着。”
他说着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
萧子途心里苦笑了一下。
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可地上那封诛萧氏九族的诏书还在地上躺着,刺得他眼睛生疼。
胸中一片酸涩,悲从中来。
萧子途心想,年轻时的嘉隆皇帝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一如今日的他与景铖一样吧,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可以说是情同手足。
他们二人,一个是年轻的皇子一个是年轻的将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于战场上肝胆相照、生死相托,刀枪无眼的边陲之地,他们是背靠背的好兄弟,可曾几何却变了味呢?
从何时发生了变化?是从嘉隆皇帝登基开始吗?
萧子途不知道。
“子途……”过了半晌,嘉隆皇帝开了口。
萧子途没应答,抬眼看向榻上拥着至高无上皇权的皇帝陛下,那个曾经抱过他教过他骑射的九五之尊。
嘉隆皇帝不知从哪又摸出一封诏书,对萧子途示意了一下,说道:“子途啊,你与景铖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你二人兄弟情深,朕为了景铖可以放你一马,放过你全族。”
嘉隆皇帝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失了人形,说话之时很慢,凹陷露骨的两颊一张一合,莫名象极了被捕捞上岸失了水的鱼。
萧子途深吸一口气,目光瞥向他手中那封诏书上——此话何意?
嘉隆皇帝并没有顺着方才那句话说下去,话锋一转,却道:“子途,若朕将皇位传于晟王,你意下如何?”
萧子途淡声道:“臣惶恐,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不能也不会妄言。”
“景昌势强,景铖势弱,景昌从武有勇无谋,景铖从文有智无慧,他们两个哪个都不像朕。”
嘉隆皇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混乱不堪,萧子途却眸光一闪,疑似捕捉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