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二刻。
通天大街外,神色慌张的斥候重重叩响了多尔衮将军府的大门。值守的小奴从侧门拉开一道小窗,神色警惕地问道:“来者何事?”
“快,快去通知将军,罕王宫乱了!”斥候大喊。面前的小奴伸手去拉门闩,拉到一半时忽然瞪大了眼睛呆在了原地。斥候一愣,急迫地催促道:“怎么停下了?耽误了将军的大事唯你是问!”
但小奴没有回他的话,而是踉跄着退后了两步,重重栽倒在地。斥候感到心跳像是漏了半拍——小奴的后背被一柄锋利的匕首贯穿,身子犹自在地上抽搐着,鲜血不住地喷涌。
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匕首的主人已然不知去向。
大院之内,多尔衮的寝房安安静静,垂着帘帐的卧榻上隐隐约约睡着一个人影。持刀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惨白的月光将巨大的黑影投在窗沿上。大门被轻轻拉开一线,持刀者极为轻巧地迈进屋内,脚步如同野猫一般毫无声息。他来到床前,手中的钢刀对准了**的人影。面甲严密包裹着持刀者的脸颊,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只见寒光闪烁,他毫不犹豫地用钢刀贯穿了**的人影,而在刀锋触碰到人影的瞬间,持刀者的神色立即变了——那分明不是一个活人!
持刀者狠狠掀开被褥,只见被褥下只有一团厚厚的棉絮,被人伪作出人影的模样。持刀者心头一寒,当即毫不犹豫地匍匐在地。几乎是在他伏地的瞬间,无数支尖锐的弩箭呼啸着刺破了窗户与大门,覆盖了整个房间,狠狠钉入了屋内的立柱。持刀者紧紧贴在地面,在心中暗数了几个弹指后,料想门外的士兵第二轮齐射已然装填完毕,反手抄起一方木凳,披上被褥后大力甩出了门外。门外的驽箭手误认为持刀者从正门冲出,密集的箭雨立即将木凳的方向覆盖。持刀者立即抓住了这片刻的间隙,从一侧的窗台破窗而出,借着长廊上的立柱为掩护狂奔起来。弩手们瞬间意识到自己被持刀者的障眼法所蒙蔽,但再次装填弩箭也需要时间。只一眨眼,持刀者便冲过了整座大院。
但下一扇门背后,明亮的火把骤然照亮了整个庭院。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正白旗武士从各处角落奔涌而出,与前来接应持刀者的其余几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而在重重护卫之后,披挂严整的多尔衮亲自指挥着部下将持刀者一行人团团围困。
“糟了,主子中计了!”一名黑衣人且战且退来到持刀者身边,“多尔衮这厮早有防备,刺杀一事断不可行!”
“主子有令,若是刺杀不得,立即脱身,不可叫他人生擒!”持刀者低声道,“当务之急是立即向主子禀报消息,难保罕王宫内不会也有同样的准备!”
此言一出,几名黑衣人对视了一眼,迅速向彼此靠拢。
“不妙,贼人要跑!”有反应快正白旗将佐大喊道。阵后的多尔衮眉头紧皱,嘴里犹自嘲讽道:“进了本将的府内,岂是容你说走就走的?”
但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阵巨大的风声吞没了。只见包围圈中心的几个黑影人背后骤然张开了巨大的黑色羽翼,如同黑影中一群狰狞的蝙蝠。周遭的正白旗武士没有见过如此光景,纷纷下意识退后了几步,反倒为黑衣人让出了一片起飞的空间。
“今日先留你狗头,日后爷爷们自会再来取!”持刀者临走前发出最后的嘲讽。话音未落,黑衣人们轻巧地跃上假山,而后跨上屋脊,背后的翅膀高速扇动着,带着几名黑衣人直冲云霄,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放箭,放箭!”指挥的将佐感受到莫大的侮辱,“断不能放跑一个贼人!”
“不必浪费时间了!”多尔衮沉思片刻后猛然反应过来,“贼人的主要目标不在我们!”
几乎是同一刻,将军府大门被狠狠撞开,几名小奴引着方才那名斥候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大人,大人,王宫告急!”
多尔衮脸色一沉,脑海中几乎立刻想起豪格临边前的神态,心底暗叫一声大事不妙:“速速点齐人马,随本将直奔罕王宫!”
同一时刻,罕王宫崇政殿之外的广场上已然是杀声震天。图门金亲率两大营的精锐人马朝内苑杀去。一路上只见己方弟兄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敌人的却不见半个人影,图门金心底不由愤怒又恐惧。当黑夜中倒下的弟兄超过二十人时,图门金猛然刹住脚步,对身后的众将士们大吼着下令:“都给老子原地列阵!照这么个冲法,杀不到内苑咱们的人就都死光了!”
镶黄旗的数十名武士随即紧密地靠拢在一起。由于事出突然武士们并未随身携带盾牌,只能以手中的钢刀死死护住脖颈。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黑夜中的杀手专门冲着人的脑袋下手,一出手必然会有一个兄弟人头落地。
“注意听头顶的风声!”那名侥幸在杀手袭击下幸存的西大营武士大吼着提醒。
话音未落,只听众人头顶几丈远的半空中传来凄厉的破空声,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夜空中呐喊,众人手中的火把照不透浓厚的黑暗,看不清头顶究竟有多少杀手在盘旋,只隐隐感觉四下里全是人。
图门金眼见将士们的士气越来越低,面对暗处的杀手甚至连刀也握不住了,不由狠狠一咬牙。
“踩灭火把!”他大声下令,“这帮畜生要和我们玩夜战,咱们镶黄旗也不是他娘的孬种!”他说着率先狠狠踩灭了火把,身边的武士们只愣了片刻,旋即纷纷将手中的火把踩灭。
四周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黑夜中只听耳边到处是呼啸声,空中的猎手似乎也被图门金以命搏命的战术惊住了。完全的黑暗中没人再敢贸然发起袭击,因为两方几乎无法在人群中辨别敌我。尽管镶黄旗的武士也可能在混乱中砍死自己人,但血滴子也保不准会无意间击杀血滴子。
但这并不意味着空中的猎手拿镶黄旗的武士们毫无办法。战场上的宁静只持续了片刻,只听空中传来更为尖锐与细微的呼啸声。紧接着阵列中传来一声惨叫,图门金冲开人群上前一看,只见一名镶黄旗武士胸口插着一枚锋利的匕首,虽然没有一击毙命,但看伤口的深度,这名武士大概率也是救不回来了。
负伤武士的同伴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抛下武器径直脱离了队列,朝着无人的空旷地逃去。图门金注意到逃兵的踪迹,脸色一变,正要下令阻止,却听黑暗中的猎手向着落单的武士直扑而去,紧接着是一阵刀锋割开皮肤的闷响,那名逃兵的尸首轰然倒地。
“妈的,又是匕首偷袭,又是半空袭击!”图门金气的直骂娘,“有本事下来堂堂正正地杀一场,躲在头顶上又算什么本事?”
图门金的怒吼引同时起了几名杀手的注意。霎时间,只听黑暗中无数道破风之声呼啸而来,眼看着是朝图门金的方向刺去。要说不愧是驻守罕王城的镶黄旗精锐,图门金眼疾手快,在匕首抵达的瞬间挥刀格挡。只听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几枚匕首叮叮当当摔落在地。
“这帮畜牲现在只能靠听声辨位,精准度大大下降了!”图门金大笑了两声,“儿郎们听好了,把队形微微散开,每个人都给老子把在婆娘炕头上的劲头使出来,狠狠地跺脚,高呼,用声音扰乱他们!”
数十武士随即将密实的队列略微散开了几分,牛皮军靴在石砖地面上踏出密集的声响,手中的钢刀彼此碰撞在一起,发出杂乱刺耳的摩擦声。在一片人为制造的声音混乱中,镶黄旗武士们在图门金的率领下朝着内苑继续推进。
“这么大的动静,城外驻军都是瞎子么?怎么还不见大军前来勤王?”图门金在心里暗暗骂道。
几乎是在与此同时,盛京城外,负责拱卫大南门的正黄旗武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漆黑的夜色被明亮的火把所点亮,如同一片燃烧的海洋。城门外是列队严整的数百名大金武士,仔细辨别发现各家的旗帜都有,两黄旗,两蓝旗,粗略估算足有三五百人之众。这么大的部队调动大汗不可能不知情,可为何今夜没有任何军令提前告知大南门驻军呢?
“正黄旗的弟兄!”城外领队的额真高声疾呼,“我等今夜奉大汗之命,要迅速赶往罕王宫,替大汗铲除身边的小人,还望弟兄们不要贻误军机,快快将大门打开!”
“不是小人不信将军,实在是事关重大!”把守城门的将佐感到一阵为难,“将军说受大汗之命,可小人今夜并未收到任何来自罕王宫内的手令,这盛京城内难道还有两个大汗不成?”
将佐说着越发觉得情况不对,什么情况下会出现城外的驻军受大汗命令提前集结,城内的守军却浑然不知的情况呢?保险起见,他决定差人先去罕王宫瞧瞧动静,打探清楚虚实在做打算。
“来人,派几个精干耳目,去罕王宫问问,今夜有没有大汗的手令传出。”将佐朝身后下令。
“手令依我看就不必了吧?”身后有人回答。将佐一愣,微微皱眉——这分明不是自己手下的声音。
“谁在那?”将佐警惕地回身,随即虎躯一震,愣在了原地。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名身披黑袍的武士,提着鲜血淋漓的钢刀冷笑着注视着他。在几名杀手脚下,正黄旗武士的尸体倒了一地,皆身首异处,血流成河。
“至于将军问这盛京城内是不是有两个大汗,在下可以代为回答。”杀手抹去钢刀上的鲜血,冷冷地说道,“大汗永远只能有一个,但今夜之后,老大汗将不复存在,新大汗将塑造大金新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