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折柳赠别(2 / 2)

书生意会地笑笑,微微清了清嗓子:“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

“一切还要从大唐天宝年间,一场烛光摇曳的酒会说起……”

那一年,繁盛的大唐正如日中天。而未来的中书舍人,十几年后以一首《寒食》名震天下的韩翃,还只是默默无闻一书生。他只身来到恢弘的长安,受好友李生的邀请,参加了一场宴请长安才子名流的酒会。酒过三巡,推杯换盏之间,古琴徐徐奏响,青幔如雾般飘扬。诗性正高的韩翃忽然愣住了。青幔下,随着古琴奏鸣翩翩起舞的一抹倩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女子曼妙的舞姿收获了在场才子们的一致叫好,而人群中的韩翃却半张着嘴,眼底全是起舞女子清澈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

人群外的李生注意到了韩翃的异样,当下福至心灵。起舞的女子乃是李生门下的舞姬柳氏,是一众舞姬中舞姿最卓绝的。那一刻,大唐士子的豪情促使李生大力击掌喊停了酒宴,当场要将柳氏许配给韩翃,不过前提是,柳氏也对韩翃钟情。

那时的韩翃在长安默默无闻,但满腹的才学赋予他昂首挺立的自信。在名流齐聚的宴会上,他也表现得不卑不亢。柳氏都看在眼里,隔着帷幔,两人的眼神接触又散开,温暖的熏香与酒意徐徐飘散。半晌,柳氏轻轻点了点头。

才子配佳人,在场的士子无不击掌欢呼,韩翃酒宴与柳氏一见钟情的故事在长安一时传为佳话。两人相守相望,韩翃不嫌她舞姬出身,柳氏不弃他默默无闻。美好的生活似乎将永远持续下去。

但巨变突如其来了。天宝十四年,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起兵造反,绵延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爆发了。盛世大唐转眼沦为血泪并煎的熔炉,一时间天地失色,山河沉沦。韩翃临危受命,前往异地为官,行至半途,听闻叛军的兵锋直指长安,守军护卫着皇帝不战而退,标志着大唐盛世的长安城陷落了。

韩翃与柳氏的联系自此便中断了。

长安沦陷后,韩翃的心头像是缺少了一块灵魂。在漫长的战乱与流亡的日子里,他一直在试图寻找柳氏的行踪,心里却隐隐预感,纵使柳氏平安,以她的姿色,在这乱世之中必然会遭到践踏。

几年后,韩翃偶然得到了柳氏的讯息,心中五味杂陈,便托人捎去一袋碎金,以及一首题词:“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垂似旧,也应攀折他人手。”

你是否平安呢?我希望你平安,但纵使你同往昔一样,此刻大概也寄予他人篱下了吧?韩翃如此忧心着。

但韩翃显然低估了柳氏对他的忠贞。长安陷落之后,为了免遭战火摧残,柳氏自愿削去长发,寄居法灵寺,静待丈夫归来。收到韩翃的来信后,柳氏感受到了丈夫的不信任,不由悲从中来,提笔写下一封回信:“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互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古人以折柳赠别,但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憎恨乱世中的别离?

宝应二年,安史之乱平息,满目疮痍的大唐在废墟上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韩翃怀着忐忑的心境回到长安,前往法灵寺向柳氏致歉。夫妻二人长达八年的分隔生涯似乎即将结束时,韩翃忽然收到一则噩耗:番将沙叱利,垂涎柳氏美色,已将她强收为妾室。

叛乱爆发时,大唐官军无力镇压,不得不大量启用北方番人将领及军队协助平叛。沙叱利作为平叛有功的将领,自然在长安城内肆无忌惮,目中无人。上天似乎给韩翃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在相见的前一刻错过了自己的妻子。

故事的转机,出现在一位名为许俊的军官身上。尽管昔日繁盛的大唐已然不在了,但它的豪迈精神仍在传承。许俊听闻了韩翃的故事,拍桌而起,当即身披铁甲钢刀,只身赶赴沙叱利府邸,二话不说,将人带上马背,快马奔回了酒楼。

小小军官只身闯**番将府邸带回柳氏,临座士子无不击节赞叹,一如许多年前韩翃与柳氏初见的夜晚。夫妻二人由此才复得相见。这一事件最后甚至惊动了皇帝,唐肃宗以银钱二百万两安抚沙叱利,一面下诏正式将柳氏许配给韩翃。

经历了乱世的流离,夫妻二人再回到昔日的小院,无不有恍如隔世之感。小院依旧,夫妻二人也如往日一般长相厮守。

“后来章台柳便有了别样的寓意。折柳原本就有思念与赠别之意,章台柳则意味更深厚一些。”书生的目光深邃,“它表达的是乱世风云之下,相恋之人的悲欢离合与相思之苦,又有被质疑与背叛的苦痛,又有谅解与宽容的大爱,总之是极为复杂的情感。给贝勒写下字条的女子,对贝勒的爱想必是极为复杂的吧?”

“原来是这样的么?”豪格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字条,心里思绪万千。

“若贝勒没有其他事,我先进宫去了。大汗等我许久了。”书生起身告别。

“先生留步。”豪格回过神来,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先生之前……不是一直待在王城的吧?”

“哦,小人自南方明国而来,大汗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书生笑了笑,“贝勒还有其他问题么?”

“没有了。”豪格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态,“你去吧。”

书生郑重地行礼,而后转身消失在宫门之内。

回到宅邸时,夜色已然降临。多尔衮等了许久不见豪格归来,干脆又把自己灌醉了。

“今天喝的尽兴啊,兄弟。”多尔衮在被下人领回去时还在大声嚷嚷,“改天,改天来本将宅邸喝酒,本将也要,也要把你灌得人仰马翻!”

“期待将军的酒。”豪格笑笑,伸手关闭了大门。

夜色下的罕王宫,皇太极正在批阅前线将士发来的战报。战报显示辽西明军近期并无大的战备,似乎短期内不会有大动作。倘若明军打定主意固守辽西,那么漠南蒙古的林丹汗便孤立无援了,此时也许是西征蒙古的绝佳时机。

正盘算着行军方略,书生来到门外求见。大殿内的侍卫下意识要阻拦,皇太极却挥了挥手。

“让他进来,是朕特别召他来讲话的。”

侍卫这才放书生走进殿内,在距离皇太极十数步之遥时,侍卫再次将书生拦下了。

“就在这里说吧,不要打扰大汗处理国政。”

“遵命。”书生恭敬地作揖。

“你知道,朕向来敬重读书人。”皇太极一边低头批阅战报一边说道,“但朕同时也是武将出身,行军方略,后勤补充,兵员制度,都是朕需要考虑的范围。听闻你对明国的军制亦颇有研究,今夜朕便想听你再说说明国的军制。”

“是小人的荣幸。”书生低声道,“敢问大汗想听哪一部分?”

“你对明国的卫所制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小人起初是在明国南方卫所担任文书,因犯了买闲之罪,在万历四十四年被发配辽东,随后遇上大金国兴起,实在是风云际会……”

“何为买闲?”皇太极来了兴趣。

“大汗若是想听故事,小人不妨以卫所军中一名同乡的故事说予大汗听。”书生清清嗓子,“故事的主角名叫陈二,是大明浙江布政使司下辖的一名普通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