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耍朕玩呢?!”
这句话,朱元璋是又重复了一遍。
他是刚刚才勉强说服自己,眼前的这位陈家人确实和其他陈家人不同,哪怕让他生气,但此前点明病还没治好,不要奖赏……他真觉得哪怕对方抬棺来气自己,但身上或是真有几分超然物外的风骨?
他甚至生出了一丝罕见的愧疚和欣赏,结果下一秒就被对方用这所谓的黄澄澄、金灿灿的黄金需求,这现实把老朱的内心情绪砸得一团糟!
这落差之大,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猴耍了的蠢货。
群臣们更是目瞪口呆,一个个表情精彩纷呈。
杨业胖脸上的肉都抖了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旁边王主事的下巴还保持着脱臼的状态,李御史捻断了几根胡须都浑然不觉。
整个奉天殿从肃穆到滑稽的转变太快,快到让大部分人思维都跟不上……
陈洛却是一脸无辜,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马蜂窝,还是说他就是故意的呢?
反正其是振振有词地辩解道:“陛下息怒!草民岂敢耍弄陛下?草民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啊!”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账,语气那叫一个诚恳:“陛下您想,草民如今是戴罪之身,诏狱常客,要那些虚头巴脑的爵位官职有何用?说不定明天脑袋就搬家了,岂不是浪费朝廷名器?但金子不一样啊!”
他眼睛放光,继续解释道:“金子实在!草民若是侥幸不死,拿着金子还能买米买面,安度余生。若是……咳咳,不幸那啥了,这金子留给……嗯,留给需要的人,也算陛下仁德,泽被苍生了不是?”
“再说了,陛下赏赐草民金子,显得多实在,多接地气!天下人都会称颂陛下赏罚分明,不玩虚的!”
“接地气?”
朱元璋差点被这新词儿气乐了,这现代的词汇,通俗易懂,却让他又不得不内心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
可他猛地一拍御案,“朕看你是钻钱眼里了!前番抬棺死谏,一副为国为民不惜身的模样,如今却又这般市侩?你……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你?!”
陈洛两手一摊,表情更加无辜,但这会说话倒是诚恳很多。
“陛下,这矛盾吗?草民为自己族人请命时,明公道之时可以视死如归;草民再为自己讨生活时,喜欢真金白银,这又什么不对劲?”
他看向百官,看向台上的老朱。
“这就像陛下您,上朝时是威严天子,回宫后不也得吃饭睡觉?人啊,都是多面的嘛!”
何等理直气壮?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朱元璋都被他这套歪理邪说噎得够呛,偏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反驳。
他总不能说皇帝吃饭睡觉和贪财好利是一回事吧?
一旁的朱标看着父皇被气得七窍生烟,陈洛却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忍笑忍得十分辛苦,肩膀都微微抖动。
不过,他也知道该干什么,那是赶紧上前一步打圆场:“父皇请息怒!陈洛……陈洛此人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或许……这正是其真性情流露,虽显粗鄙,却也不失坦诚。”
朱标这话说得其实挺艰难,差点把自己绕进去。
他心中也是暗叹,这陈家人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秒会干什么。
朱元璋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又看向陈洛。
暴怒之后,一种极度的无力感就涌上了心头。
他跟这个滚刀肉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如果杀了他?
皇后还指望着他后续的调理方子。
不杀?
这口气又实在难以下咽!
但赏赐的事,又不能不做下去。
他勉强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朱元璋作为帝王,终究不能被情绪左右……
他盯着陈洛,忽然冷笑一声:“好!好一个真金白银!陈洛,朕就赏你黄金!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然!
“朕赏你黄金千两,但你必须给朕留在京城,留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没有朕的旨意,你不得离开京城半步。朕倒要看看,你这身‘真性情’,能在朕的天子脚下,玩出什么花样。”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可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确保所有人都能听清其中的分量。
“你的罪,朕给你记着。皇后的病,你也得给朕负责到底……若有丝毫差池,朕便新账旧账,与你一并清算!”
这招可谓狠辣。
赏是赏了,但把陈洛牢牢拴在了京城,等于变相的软禁。
而且明确表示旧罪未免,随时可以秋后算账……既彰显了赏功的帝王气度,又保留了罚过的最终解释权,还把这颗不定时炸弹放在了可控范围内。
陈洛内心并不意外此等变化,闻言马上脸上笑开了花,仿佛根本没听出话里的威胁,扑通一声就跪下——
“草民谢主隆恩!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黄金千两好!留在京城更好!京城繁华,草民正好见识见识!陛下您放心,皇后娘娘的风体,包在草民身上!草民一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这一连串的马屁拍得又响又假,配上他那副突然见钱眼开的模样,刚刚缓和一点的朱元璋差点又背过气去。
他无力地挥挥手,仿佛多看一眼都嫌烦:“滚!赶紧给朕滚出大殿!毛骧!带他下去!把黄金……把黄金给他!让他立刻从朕眼前消失!”
“臣遵旨!”
毛骧那边也是憋着笑,这陈家人过于奇葩啊……但也赶紧上前,几乎是半拉半拽地把还在那谢恩的陈洛弄出了奉天殿。
直到陈洛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那欢天喜地的“谢陛下”余音似乎还在梁间缭绕,奉天殿内才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
百官们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古怪至极。
今日这早朝,可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比看大戏还精彩。
朱元璋瘫坐在龙椅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偏偏对这个陈洛,打不得,杀不得,骂不过,还甩不脱,简直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恶心又无奈。
“退朝……”他有气无力地说出此言,第一次觉得上朝都是如此累人的一件事。
不过,陈家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
接下来的日子,陈洛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拿着朱元璋赏赐的千两黄金,当然,大部分被兑换成洪武特有的便于携带的金票和部分现银……但很多也是真正的黄金。
所以就在奉天殿那场惊世骇俗的讨赏之后没几天,朱元璋承诺的千两黄金便由毛骧亲自押送到了陈洛在京城暂居的小院。
说是赏赐,场面却更像交割赃款,气氛尴尬又微妙。
几个沉重的檀木箱子被锦衣卫力士抬进院内,打开后,一片黄澄澄、金灿灿的光芒几乎要闪瞎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