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卓鹤卿的书房找到了黄麻纸,字是她写的,手印是她让从流按上去的。
幸亏秀秀同魏紫芸一样,是个心眼没长全的。
“夫人,我要立功,我要揭发,勤颜小公子的生母是魏姑娘害死的,她在她的汤药里加了红花、当归等活血化瘀之物……”
那些红花、当归是魏紫芸让她去采买的,采买单子上的笔迹都是魏紫芸的,这些单子现在还在她的手上。
她不识字也不懂,魏紫宁出事后她觉得蹊跷,悄悄找人问了才知道那单子上有两味药物是活血化瘀的,孕产妇禁用。
这些年自己靠这张单子已从魏紫芸那儿捞了不少银钱,本想着最后再干一笔大的,却不想出了意外。
现在,便只能拿它救自己一命了。
沈月疏猛地站起,手指无意识地一松——“啪!”
青瓷茶盏坠地,碎成数瓣,茶汤泼溅,在青砖上洇出一片深褐。
妹妹杀死了姐姐!
魏紫芸这个狗东西,竟然杀死了她的亲姐姐。
所以,那卓家的魔咒跟沈家有个什么关系?
所以,那青远寺以后可以不去了吧?
~~
夜色沉沉,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魏紫芸的身影投在粉壁上,拉长又扭曲,如同一只濒死的困兽,在无形的牢笼中作着最后的挣扎。
她早已借口头晕不适,遣人将勤颜送到了卓老夫人处。
此刻的荷园,空寂得只剩下她一人。
秀秀被叫去已逾两个时辰,至今未归,她定然是全都招了。
自己,暴露了。
她亲手将红花与当归掺入保胎药,令姐姐血染床帏。
她承认,这其中确有嫉妒作祟。
可魏紫宁与卓鹤卿的姻缘,早已形同虚设。
红烛未冷,她已厌了卓鹤卿那副清冷性子,将心另系他人。
她不忍见卓鹤卿受欺于这名存实亡的婚约,本欲将这隐秘诉于卓家,又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若真相大白,自己亦难逃被逐之命。
既已无路可退,便唯有……亲手了断。
她从不觉得对不住魏紫宁。
当年迢迢长路,魏紫宁几番欲将她弃于荒野——是她,先背弃了姐妹之情。
后来的肖琼,也是她亲手了结。
肖琼之过,在于太贪。
行事失了分寸,坏了规矩。
卓家的家业,容不得半分僭越。
于是她将麝香细细掺进亲手制作的糕饼里,端到那人面前,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下这份致命的“心意”。
此后,用夹竹桃毒害洛洛嫁祸沈月疏,惊扰马匹欲取其性命——
这桩桩件件,都源于一个她至死难解的困惑:为何沈月疏眼中有算计有筹谋,却能得他一次次回护与宽容?
她倾尽所有,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才是爱得最纯粹、最彻底、最毫无保留的那一个。
她颓然跌坐在案前,指尖难以自抑地颤抖。
笔锋悬于素笺之上,一滴浓墨无声坠落,在纸上泅开,宛如她此刻再难抑制的泪。
她闭目良久,终是落下第一笔:
「君如晤……」
她写得极慢,将自己犯下的桩桩罪孽,一字一句镌刻于这素白之上。
既是决意离去,这万丈红尘,便再无可惧。
当最后一个字落定,一阵疾风猛然撞开窗棂,烛火剧烈一跳,旋即熄灭,将她彻底抛入无边的黑暗。
她搬来绣凳,踩了上去,将一段白绫奋力抛过房梁,挽成一个冰冷的死结。
绣凳被踢开的刹那,耳边仿佛响起玉簪坠地的清音——
那是她初入卓府时,卓鹤卿所赠。
她与魏紫宁,一人一支。
只是如今,他怕是早就不记得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之所倾慕,非关玉貌,不涉权柄,亦非为金帛。
只因那年寒冬,她初到卓府门外,朔风凛冽,大雪漫天。
在她几乎冻僵之际,是他将她领进了门。
那一瞬的温暖,便困住了她的一生。
此身化尘垢,万般皆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