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臣曰:士廉才望素高,操秉无玷,保君臣终始之义,为子孙袭继之谋。社稷之臣,功亦隆矣;奖遇之恩,赏亦厚矣。及子真行,手刃其子,何凶忍也?若是积庆之道,不其惑哉!无忌戚里右族,英冠人杰,定立储闱,力安社稷,勋庸茂著,终始不渝。及黜废中宫,竟不阿旨,报先帝之顾托,为敬宗之诬构。嗟乎!
忠信获罪,今古不免;无名受戮,族灭何辜!主暗臣奸,足贻后代。
赞曰:严严申公,功名始终。文皇题品,信谓酌中。赵公右戚,两朝宣力。
功成不去,竟逢鬼域。
旧唐书
○房玄龄(子遗直遗爱)杜如晦(弟楚客叔淹)
房乔,字玄龄,齐州临淄人。曾祖翼,后魏镇远将军、宋安郡守,袭壮武伯。
祖熊,字子绎,褐州主簿。父彦谦,好学,通涉《五经》,隋泾阳令,《隋书》有传。玄龄幼聪敏,博览经史,工草隶,善属文。尝从其父至京师,时天下宁晏,论者咸以国祚方永,玄龄乃避左右告父曰:“隋帝本无功德,但诳惑黔黎,不为后嗣长计,混诸嫡庶,使相倾夺,诸后藩枝,竞崇**侈,终当内相诛夷,不足保全家国。今虽清平,其亡可翘足而待。”彦谦惊而异之。年十八,本州举进士,授羽骑尉。吏部侍郎高孝基素称知人,见之深相嗟挹,谓裴矩曰:“仆阅人多矣,未见如此郎者。必成伟器,但恨不睹其耸壑凌霄耳。”父病绵历十旬,玄龄尽心药膳,未尝解衣交睫。父终,酌饮不入口者五日。后补隰城尉。会义旗入关,太宗徇地渭北,玄龄杖策谒于军门,温彦博又荐焉。太宗一见,便如旧识,署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玄龄既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贼寇每平,众人竞求珍玩,玄龄独先收人物,致之幕府。及有谋臣猛将,皆与之潜相申结,各尽其死力。
既而隐太子见太宗勋德尤盛,转生猜间。太宗尝至隐太子所,食,中毒而归,府中震骇,计无所出。玄龄因谓长孙无忌曰:“今嫌隙已成,祸机将发,天下恟々,人怀异志。变端一作,大乱必兴,非直祸及府朝,正恐倾危社稷。此之际会,安可不深思也!仆有愚计,莫若遵周公之事,外宁区夏,内安宗社,申孝养之礼。古人有云,‘为国者不顾小节’,此之谓欤!孰若家国沦亡,身名俱灭乎?”无忌曰:“久怀此谋,未敢披露,公今所说,深会宿心。”无忌乃入白之。
太宗召玄龄谓曰:“阽危之兆,其迹已见,将若之何?”对曰:“国家患难,今古何殊。自非睿圣钦明,不能安辑。大王功盖天地,事钟压纽,神赞所在,匪藉人谋。”因与府属杜如晦同心戮力。仍随府迁授秦王府记室,封临淄侯;又以本职兼陕东道大行台考功郎中,加文学馆学士。玄龄在秦府十余年,常典管记,每军书表奏,驻马立成,文约理赡,初无稿草。高祖尝谓侍臣曰:“此人深识机宜,足堪委任。每为我儿陈事,必会人心,千里之外,犹对面语耳。”隐太子以玄龄、如晦为太宗所亲礼,甚恶之,谮之于高祖,由是与如晦并被驱斥。隐太子将有变也,太宗令长孙无忌召玄龄及如晦,令衣道士服,潜引入阁计事。及太宗入春宫,擢拜太子右庶子,赐绢五千匹。贞观元年,代萧瑀为中书令。论功行赏,以玄龄及长孙无忌、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五人为第一,进爵邢国公,赐实封千三百户。太宗因谓诸功臣曰:“朕叙公等勋效,量定封邑,恐不能尽当,各许自言。”
皇从父淮安王神通进曰:“义旗初起,臣率兵先至。今房玄龄、杜如晦等刀笔之吏,功居第一,臣窃不服。”上曰:“义旗初起,人皆有心。叔父虽率得兵来,未尝身履行阵。山东未定,受委专征,建德南侵,全军陷没。及刘黑闼翻动,叔父望风而破。今计勋行赏,玄龄等有筹谋帷幄、定社稷之功,所以汉之萧何,虽无汗马,指踪推毂,故得功居第一。叔父于国至亲,诚无所爱,必不可缘私,滥与功臣同赏耳。”初,将军丘师利等咸自矜其功,或攘袂指天,以手画地,及见神道理屈,自相谓曰:“陛下以至公行赏,不私其亲,吾属何可妄诉?”三年,拜太子少师,固让不受,摄太子詹事,兼礼部尚书。明年,代长孙无忌为尚书左仆射,改封魏国公,监修国史。既任总百司,虔恭夙夜,尽心竭节,不欲一物失所。闻人有善,若己有之。明达吏事,饰以文学,审定法令,意在宽平。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随能收叙,无隔卑贱。论者称为良相焉。或时以事被谴,则累日朝堂,稽颡请罪,悚惧踧,若无所容。九年,护高祖山陵制度,以功加开府仪同三司。十一年,与司空长孙无忌等十四人并代袭刺史,以本官为宋州刺史,改封梁国公,事竟不行。十三年,加太子少师,玄龄频表请解仆射,诏报曰:
“夫选贤之义,无私为本;奉上之道,当仁是贵。列代所以弘风,通贤所以协德。
公忠肃恭懿,明允笃诚。草昧霸图,绸缪帝道。仪刑黄阁,庶政惟和;辅翼春宫,望实斯著。而忘彼大体,徇兹小节,虽恭教谕之职,乃辞机衡之务,岂所谓弼予一人,共安四海者也?”玄龄遂以本官就职。时皇太子将行拜礼,备仪以待之,玄龄深自卑损,不敢修谒,遂归于家。有识者莫不重其崇让。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女为韩王妃,男遗爱尚高阳公主,实显贵之极,频表辞位,优诏不许。十六年,又与士廉等同撰《文思博要》成,锡赉甚优。进拜司空,仍综朝政,依旧监修国史。玄龄抗表陈让,太宗遣使谓之曰:“昔留侯让位,窦融辞荣,自惧盈满,知进能退,善鉴止足,前代美之。公亦欲齐踪往哲,实可嘉尚。然国家久相任使,一朝忽无良相,如失两手。公若筋力不衰,无烦此让。”玄龄遂止。十八年,与司徒长孙无忌等图形于凌烟阁,赞曰:“才兼藻翰,思入机神。当官励节,奉上忘身。”高宗居春宫,加玄龄太子太傅,仍知门下省事,监修国史如故。寻以撰《高祖、太宗实录》成,降玺书褒美,赐物一千五百段。其年,玄龄丁继母忧去职,特敕赐以昭陵葬地。未几,起复本官。太宗亲征辽东,命玄龄京城留守,手诏曰:“公当萧何之任,朕无西顾之忧矣。”军戎器械,战士粮廪,并委令处分发遣。玄龄屡上言敌不可轻,尤宜诫慎。寻与中书侍郎褚遂良受诏重撰《晋书》,于是奏取太子左庶子许敬宗、中书舍人来济、著作郎陆元仕、刘子翼、前雍州刺史令狐德棻、太子舍人李义府、薛元超、起居郎上官仪等八人,分功撰录,以臧荣绪《晋书》为主,参考诸家,甚为详洽。然史官多是文咏之士,好采诡谬碎事,以广异闻;又所评论,竞为绮艳,不求笃实,由是颇为学者所讥。唯李淳风深明星历,善于著述,所修《天文》、《律历》、《五行》三志,最可观采。太宗自著宣、武二帝及陆机、王羲之四论,于是总题云御撰。至二十年,书成,凡一百三十卷,诏藏于秘府,颁赐加级各有差。
玄龄尝因微谴归第,黄门侍郎褚遂良上疏曰:“君为元首,臣号股肱,龙跃云兴,不啸而集,苟有时来,千年朝暮。陛下昔在布衣,心怀拯溺,手提轻剑,仗义而起。平诸寇乱,皆自神功,文经之助,颇由辅翼。为臣之{勤心},玄龄为最。昔吕望之扶周武,伊尹之佐成汤,萧何关中,王导江外,方之于斯,可以为匹。且武德初策名伏事,忠勤恭孝,众所同归。而前宫、海陵,凭凶恃乱,干时事主,人不自安。居累卵之危,有倒悬之急,命视一刻,身縻寸景,玄龄之心,终始无变。及九年之际,机临事迫,身被斥逐,阙于谟谋,犹服道士之衣,与文德皇后同心影助,其于臣节,自无所负。及贞观之始,万物惟新,甄吏事君,物论推与,而勋庸无比,委质惟旧。自非罪状无赦,搢绅同尤,不可以一犯一愆,轻示遐弃。陛下必矜玄龄齿发,薄其所为,古者有讽谕大臣遣其致仕,自可在后,式遵前事,退之以礼,不失善声。今数十年勋旧,以一事而斥逐,在外云云,以为非是。夫天子重大臣,则人尽其力;轻去就,则物不自安。臣以庸薄,忝预左右,敢冒天威,以申管见。”二十一年,太宗幸翠微宫,授司农卿李纬为民部尚书。玄龄时在京城留守,会有自京师来者,太宗问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如何?”
对曰:“玄龄但云李纬好髭须,更无他语。”太宗遽改授纬洛州刺史,其为当时准的如此。
二十三年,驾幸玉华宫,时玄龄旧疾发,诏令卧总留台。及渐笃,追赴宫所,乘担舆入殿,将至御座乃下。太宗对之流涕,玄龄亦感咽不能自胜。敕遣名医救疗,尚食每日供御膳。若微得减损,太宗即喜见颜色;如闻增剧,便为改容凄怆。
玄龄因谓诸子曰:“吾自度危笃,而恩泽转深,若孤负圣君,则死有余责。当今天下清谧,咸得其宜,唯东讨高丽不止,方为国患。主上含怒意决,臣下莫敢犯颜;吾知而不言,则衔恨入地。”遂抗表谏曰:
臣闻兵恶不戢,武贵止戈。当今圣化所覃,无远不届,洎上古所不臣者,陛下皆能臣之,所不制者,皆能制之。详观今古,为中国患害者,无如突厥。遂能坐运神策,不下殿堂,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分典禁卫,执戟行间。其后延陀鸱张,寻就夷灭;铁勒慕义,请置州县,沙漠以北,万里无尘。至如高昌叛涣于流沙,吐浑首鼠于积石,偏师薄伐,俱从平**。高丽历代逋诛,莫能讨击。陛下责其逆乱,弑主虐人,亲总六军,问罪辽、碣。未经旬月,即拔辽东,前后虏获,数十万计,分配诸州,无处不满。雪往代之宿耻,掩崤陵之枯骨,比功较德,万倍前王。此圣心之所自知,微臣安敢备说。
且陛下仁风被于率土,孝德彰于配天。睹夷狄之将亡,则指期数岁;授将帅之节度,则决机万里。屈指而候驿,视景而望书,符应若神,算无遗策。擢将于行伍之中,取士于凡庸之末。远夷单使,一见不忘;小臣之名,未尝再问。箭穿七札,弓贯六钧。加以留情坟典,属意篇什,笔迈钟、张,辞穷班、马。文锋既振,则管磬自谐;轻翰暂飞,则花蘤竞发。抚万姓以慈,遇群臣以礼。褒秋毫之善,解吞舟之网。逆耳之谏必听,肤受之诉斯绝。好生之德,焚障塞于江湖;恶杀之仁,息鼓刀于屠肆。凫鹤荷稻粱之惠,犬马蒙帷盖之恩。降乘吮思摩之疮,登堂临魏徵之柩。哭战亡之卒,则哀动六军;负填道之薪,则精感天地。重黔黎之大命,特尽心于庶狱。臣心识昏愦,岂足论圣功之深远,谈天德之高大哉!陛下兼众美而有之,靡不备具,微臣深为陛下惜之重之,爱之宝之。
《周易》曰:“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又曰:
“知进退存亡,不失其正者,惟圣人乎!”由此言之,进有退之义,存有亡之机,得有丧之理,老臣所以为陛下惜之者,盖此谓也。老子曰:“知足亡不辱,知止不殆。”谓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彼高丽者,边夷贱类,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古来以鱼鳖畜之,宜从阔略。若必欲绝其种类,恐兽穷则搏。且陛下每决一死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食、停音乐者,盖以人命所重,感动圣慈也。况今兵士之徒,无一罪戾,无故驱之于行阵之间,委之于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魂魄无归,令其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轊车而掩泣,抱枯骨以摧心,足以变动阴阳,感伤和气,实天下冤痛也。且兵者凶器,战者危事,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高丽违失臣节,陛下诛之可也;侵扰百姓,而陛下灭之可也;久长能为中国患,而陛下除之可也。有一于此,虽日杀万夫,不足为愧。今无此三条,坐烦中国,内为旧王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大?愿陛下遵皇祖老子止足之诫,以保万代巍巍之名。发霈然之恩,降宽大之诏,顺阳春以布泽,许高丽以自新。焚凌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臣老病三公,旦夕入地,所恨竟无尘露,微增海岳。谨罄残魂余息,预代结草之诚。倘蒙录此哀鸣,即臣死且不朽。
太宗见表,谓玄龄子妇高阳公主曰:“此人危惙如此,尚能忧我国家。”
后疾增剧,遂凿苑墙开门,累遣中使候问。上又亲临,握手叙别,悲不自胜。皇太子亦就之与之诀。即日授其子遗爱右卫中郎将,遗则中散大夫,使及目前,见其通显。寻薨,年七十。废朝三日,册赠太尉、并州都督,谥曰文昭,给东园秘器,陪葬昭陵。玄龄尝诫诸子以骄奢沉溺,必不可以地望凌人,故集古今圣贤家诫,书于屏风,令各取一具,谓曰:“若能留意,足以保身成名。”又云:“袁家累叶忠节,是吾所尚,汝宜师之。”高宗嗣位,诏配享太宗庙庭。
子遗直嗣,永徽初为礼部尚书、汴州刺史。次子遗爱,尚太宗女高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官至太府卿、散骑常侍。初,主有宠于太宗,故遗爱特承恩遇,与诸主婿礼秩绝异。主既骄恣,谋黜遗直而夺其封爵,永徽中诬告遗直无礼于己。
高宗令长孙无忌鞫其事,因得公主与遗爱谋反之状。遗爱伏诛,公主赐自尽,诸子配流岭表。遗直以父功特宥之,除名为庶人。停玄龄配享。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杜陵人也。曾祖皎,周赠开府仪同、大将军、遂州刺史。高祖徽,周河内太守。祖果,周温州刺史,入隋,工部尚书、义兴公,《周书》有传。父咤,隋昌州长史。如晦少聪悟,好谈文史。隋大业中以常调预选,吏部侍郎高孝基深所器重,顾谓之曰:“公有应变之才,当为栋梁之用,愿保崇令德。今欲俯就卑职,为须少禄俸耳。”遂补滏阳尉,寻弃官而归。太宗平京城,引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俄迁陕州总管府长史。时府中多英俊,被外迁者众,太宗患之。记室房玄龄曰:“府僚去者虽多,盖不足惜。杜如晦聪明识达,王佐才也。
若大王守藩端拱,无所用之;必欲经营四方,非此人莫可。”太宗大惊曰:“尔不言,几失此人矣!”遂奏为府属。后从征薛仁杲、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尝参谋帷幄。时军国多事,剖断如流,深为时辈所服。累迁陕东道大行台司勋郎中,封建平县男,食邑三百户。寻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天策府建,以为从事中郎,画象于丹青者十有八人,而如晦为冠首,令文学褚亮为之赞曰:“建平文雅,休有烈光。怀忠履义,身立名扬。”其见重如此。隐太子深忌之,谓齐王元吉曰:
“秦王府中所可惮者,唯杜如晦与房玄龄耳。”因谮之于高祖,乃与玄龄同被斥逐。后又潜入画策,及事捷,与房玄龄功等,擢拜太子左庶子,俄迁兵部尚书,进封蔡国公,赐实封千三百户。贞观二年,以本官检校侍中,摄吏部尚书,仍总监东宫兵马事,号为称职。三年,代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仍知选事,与房玄龄共掌朝政。至于台阁规模及典章人物,皆二人所定,甚获当代之誉,谈良相者,至今称房、杜焉。如晦以高孝基有知人之鉴,为其树神道碑以纪其德。其年冬,遇疾,表请解职,许之,禄赐特依旧。太宗深忧其疾,频遣使存问,名医上药,相望于道。四年,疾笃,令皇太子就第临问,上亲幸其宅,抚之流涕,赐物千段;及其未终,见子拜官,遂超迁其子左千牛构为尚舍奉御。寻薨,年四十六。太宗哭之甚恸,废朝三日,赠司空,徙封莱国公,谥曰成。太宗手诏著作郎虞世南曰:
“朕与如晦,君臣义重。不幸奄从物化,追念勋旧,痛悼于怀。卿体吾此意,为制碑文也。”太宗后因食瓜而美,怆然悼之,遂辍食之半,遣使奠于灵座。又尝赐房玄龄黄银带,顾谓玄龄曰:“昔如晦与公同心辅朕,今日所赐,唯独见公。”
因泫然流涕。又曰:“朕闻黄银多为鬼神所畏。”命取黄金带遣玄龄亲送于灵所。
其后太宗忽梦见如晦若平生,及晓,以告玄龄,言之歔欷,令送御馔以祭焉。明年如晦亡日,太宗复遣尚宫至第慰问其妻子,其国官府佐并不之罢。终始恩遇,未之有焉。子构袭爵,官至慈州刺史,坐弟荷谋逆,徙于岭表而卒。初,荷以功臣子尚城阳公主,赐爵襄阳郡公,授尚乘奉御。贞观中,与太子承乾谋反,坐斩。
如晦弟楚客,少随叔父淹没于王世充。淹素与如晦兄弟不睦,谮如晦兄于王行满,王世充杀之,并囚楚客,几至饿死,楚客竟无怨色。洛阳平,淹当死,楚客泣涕请如晦救之。如晦初不从,楚客曰:“叔已杀大兄,今兄又结恨弃叔,一门之内,相杀而尽,岂不痛哉!”因欲自刎。如晦感其言,请于太宗,淹遂蒙恩宥。楚客因隐于嵩山。贞观四年,召拜给事中,上谓曰:“闻卿山居日久,志意甚高,自非宰相之任,则不能出,何有是理耶?夫涉远者必自迩,升高者必自下,但在官为众所许,无虑官之不大。尔兄虽与我体异,其心犹一,于我国家非无大功。为忆尔兄,意欲见尔。宜识朕意,继尔兄之忠义也。”拜楚客蒲州刺史,甚有能名。后历魏王府长史,拜工部尚书,摄魏王泰府事。楚客知太宗不悦承乾,魏王泰又潜令楚客友朝臣用事者,至有怀金以赂之,因说泰聪明,可为嫡嗣。人或以闻,太宗隐而不言。及衅发,太宗始扬其事,以其兄有佐命功,免死,废于家。寻授处化令,卒。
如晦叔父淹。淹,字执礼。祖业,周豫州刺史。父征,河内太守。淹聪辩多才艺,弱冠有美名,与同郡韦福嗣为莫逆之交,相与谋曰:“上好用嘉遁,苏威以幽人见征,擢居美职。”遂共入太白山,扬言隐逸,实欲邀求时誉。隋文帝闻而恶之,谪戍江表。后还乡里,雍州司马高孝基上表荐之,授承奉郎。大业末,官至御史中丞。王世充僣号,署为吏部,大见亲用。及洛阳平,初不得调,淹将委质于隐太子。时封德彝典选,以告房玄龄,恐隐太子得之,长其奸计,于是遽启太宗,引为天策府兵曹参军、文学馆学士。武德八年,庆州总管杨文干作乱,辞连东宫,归罪于淹及王珪、韦挺等,并流于越巂。太宗知淹非罪,赠以黄金三百两。及即位,征拜御史大夫,封安吉郡公,赐实封四百户。以淹多识典故,特诏东宫仪式簿领,并取淹节度。寻判吏部尚书,参议朝政。前后表荐四十余人,后多知名者。淹尝荐刑部员外郎郅怀道,太宗因问淹:“怀道才行何如?”淹对曰:“怀道在隋日作吏部主事,甚有清慎之名。又炀帝向江都之日,召百官问去住之计。时行计已决,公卿皆阿旨请去,怀道官位极卑,独言不可。臣目见此事。”
太宗曰:“卿尔可从何计?”对曰:“臣从行计。”太宗曰:“事君之义,有犯无隐。卿称怀道为是,何因自不正谏?”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必不从,徒死无益。”太宗曰:“孔子称从父之命,未为孝子。故父有争子,国有争臣。若以主之无道,何为仍仕其世?既食其禄,岂得不匡其非?”因谓群臣曰:
“公等各言谏事如何?”王珪曰:“昔比干谏纣而死,孔子称其仁;泄冶谏而被戮,孔子曰:‘民之多辟,无自立辟。’是则禄重责深,理须极谏;官卑望下,许其从容。”太宗又召淹笑谓曰:“卿在隋日,可以位下不言;近仕世充,何不极谏?”对曰:“亦有谏,但不见从。”太宗曰:“世充若修德从善,当不灭亡;既无道拒谏,卿何免祸?”淹无以对。太宗又曰:“卿在今日,可为备任,复欲极谏否?”对曰:“臣在今日,必尽死无隐。且百里奚在虞虞亡,在秦秦霸,臣窃比之。”太宗笑。时淹兼二职,而无清洁之誉,又素与无忌不协,为时论所讥。
及有疾,太宗亲自临问,赐帛三百匹。贞观二年卒,赠尚书右仆射,谥曰襄。子敬同袭爵,官至鸿胪少卿。敬同子从则,中宗时为蒲州刺史。
史臣曰:房、杜二公,皆以命世之才,遭逢明主,谋猷允协,以致升平。议者以比汉之萧、曹,信矣!然莱成之见用,文昭之所举也。世传太宗尝与文昭图事,则曰“非如晦莫能筹之”。及如晦至焉,竟从玄龄之策也。盖房知杜之能断大事,杜知房之善建嘉谋,裨谌草创,东里润色,相须而成,俾无悔事,贤达用心,良有以也。若以往哲方之,房则管仲、子产,杜则鲍叔、罕虎矣。
赞曰:肇启圣君,必生贤辅。猗欤二公,实开运祚。文含经纬,谋深夹辅。
笙磬同音,唯房与杜。
旧唐书
○李靖(客师令问彦芳)李勣(孙敬业)
李靖,本名药师,雍州三原人也。祖崇义,后魏殷州刺史、永康公。父诠,隋赵郡守。靖姿貌瑰伟,少有文武材略,每谓所亲曰:“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其舅韩擒虎,号为名将,每与论兵,未尝不称善,抚之曰:“可与论孙、吴之术者,惟斯人矣。”初仕隋为长安县功曹,后历驾部员外郎。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皆善之。素尝拊其床谓靖曰:“卿终当坐此。”
大业末,累除马邑郡丞。会高祖击突厥于塞外,靖察高祖,知有四方之志,因自锁上变,将诣江都,至长安,道塞不通而止。高祖克京城,执靖将斩之,靖大呼曰:“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高祖壮其言,太宗又固请,遂舍之。太宗寻召入幕府。武德三年,从讨王世充,以功授开府。时萧铣据荆州,遣靖安辑之。轻骑至金州,遇蛮贼数万,屯聚山谷。庐江王瑗讨之,数为所败。靖与瑗设谋击之,多所克获。既至硖州,阻萧铣,久不得进。高祖怒其迟留,阴敕硖州都督许绍斩之。绍惜其才,为之请命,于是获免。
会开州蛮首冉肇则反,率众寇夔州,赵郡王孝恭与战,不利。靖率兵八百,袭破其营,后又要险设伏,临阵斩肇则,俘获五千余人。高祖甚悦,谓公卿曰:“朕闻使功不如使过,李靖果展其效。”因降玺书劳曰:“卿竭诚尽力,功效特彰。
远览至诚,极以嘉赏,勿忧富贵也。”又手敕靖曰:“既往不咎,旧事吾久忘之矣。”四年,靖又陈十策以图萧铣。高祖从之,授靖行军总管,兼摄孝恭行军长史。高祖以孝恭未更戎旅,三军之任,一以委靖。其年八月,集兵于夔州。铣以时属秋潦,江水泛涨,三峡路险,必谓靖不能进,遂休兵不设备。九月,靖乃率师而进,将下峡,诸将皆请停兵以待水退,靖曰:“兵贵神速,机不可失。今兵始集,铣尚未知,若乘水涨之势,倏忽至城下,所谓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
纵彼知我,仓卒征兵,无以应敌,此必成擒也。”孝恭从之,进兵至夷陵。铣将文士弘率精兵数万屯清江,孝恭欲击之,靖曰:“士弘,铣之健将,士卒骁勇,今新失荆门,尽兵出战,此是救败之师,恐不可当也。宜自泊南岸,勿与争锋,待其气衰,然后奋击,破之必矣。”孝恭不从,留靖守营,率师与贼合战。孝恭果败,奔于南岸。贼舟大掠,人皆负重。靖见其军乱,纵兵击破之,获其舟舰四百余艘,斩首及溺死将万人。孝恭遣靖率轻兵五千为先锋,至江陵,屯营于城下。
士弘既败,铣甚惧,始征兵于江南,果不能至。孝恭以大军继进,靖又破其骁将杨君茂、郑文秀,俘甲卒四千余人,更勒兵围铣城。明日,铣遣使请降,靖即入据其城,号令严肃,军无私焉。时诸将咸请孝恭云:“铣之将帅与官军拒战死者,罪状既重,请籍没其家,以赏将士。”靖曰:“王者之师,义存吊伐。百姓既受驱逼,拒战岂其所愿?且犬吠非其主,无容同叛逆之科,此蒯通所以免大戮于汉祖也。今新定荆、郢,宜弘宽大,以慰远近之心,降而籍之,恐非救焚拯溺之义。
但恐自此已南城镇,各坚守不下,非计之善。”于是遂止。江、汉之域,闻之莫不争下。以功授上柱国,封永康县公,赐物二千五百段。诏命检校荆州刺史,承制拜授。乃度岭至桂州,遣人分道招抚,其大首领冯盎、李光度、宁真长等皆遣子弟来谒,靖承制授其官爵。凡所怀辑九十六州,户六十余万。优诏劳勉,授岭南道抚慰大使,检校桂州总管。十六年,辅公祏于丹阳反,诏孝恭为元帅、靖为副以讨之,李勣、任瑰、张镇州、黄君汉等七总管并受节度。师次舒州,公祏遣将冯惠亮率舟师三万屯当涂,陈正通、徐绍宗领步骑二万屯青林山,仍于梁山连铁锁以断江路,筑却月城,延袤十余里,与惠亮为犄角之势。孝恭集诸将会议,皆云:“惠亮、正通并握强兵,为不战之计,城栅既固,卒不可攻。请直指丹阳,掩其巢穴,丹阳既破,惠亮自降。”孝恭欲从其议。靖曰:“公祏精锐,虽在水陆二军,然其自统之兵,亦皆劲勇。惠亮等城栅尚不可攻,公祏既保石头,岂应易拔?若我师至丹阳,留停旬月,进则公祏未平,退则惠亮为患,此便腹背受敌,恐非万全之计。惠亮、正通皆是百战余贼,必不惮于野战,止为公祏立计,令其持重,但欲不战,以老我师。今欲攻其城栅,乃是出其不意,灭贼之机,唯在此举。”孝恭然之。靖乃率黄君汉等先击惠亮,苦战破之,杀伤乃溺死者万余人,惠亮奔走。靖率轻兵先至丹阳,公祏大惧。先遣伪将左游仙领兵守会稽以为引援,公祏拥兵东走,以趋游仙,至吴郡,与惠亮、正通并相次擒获,江南悉平。于是置东南道行台,拜靖行台兵部尚书,赐物千段、奴婢百口、马百匹。其年,行台废,又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丹阳连罹兵寇,百姓凋弊,靖镇抚之,吴、楚以安。八年,突厥寇太原,以靖为行军总管,统江淮兵一万,与张瑾屯大谷。时诸军不利,靖众独全。寻检校安州大都督。高祖每云:“李靖是萧铣、辅公祏膏肓,古之名将韩、白、卫、霍,岂能及也!”九年,突厥莫贺咄设寇边,征靖为灵州道行军总管。颉利可汗入泾阳,靖率兵倍道趋豳州,邀贼归路,既而与虏和亲而罢。
太宗嗣位,拜刑部尚书,并录前后功,赐实封四百户。贞观二年,以本官兼检校中书令。三年,转兵部尚书。突厥诸部离叛,朝廷将图进取,以靖为代州道行军总管,率骁骑三千,自马邑出其不意,直趋恶阳岭以逼之。突利可汗不虞于靖,见官军奄至,于是大惧,相谓曰:“唐兵若不倾国而来,靖岂敢孤军而至?”
一日数惊。靖候知之,潜令间谍离其心腹,其所亲康苏密来降。四年,靖进击定襄,破之,获隋齐王暕之子杨正道及炀帝萧后,送于京师,可汗仅以身遁。以功进封代国公,赐物六百段及名马、宝器焉。太宗尝谓曰:“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降匈奴,尚得书名竹帛。卿以三千轻骑深入虏庭,克复定襄,威振北狄,古今所未有,足报往年渭水之役。”自破定襄后,颉利可汗大惧,退保铁山,遣使入朝谢罪,请举国内附。又以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往迎颉利。颉利虽外请朝谒,而潜怀犹豫。其年二月,太宗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慰谕,靖揣知其意,谓将军张公谨曰:“诏使到彼,虏必自宽。遂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引兵自白道袭之。”公谨曰:“诏许其降,行人在彼,未宜讨击。”靖曰:“此兵机也,时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如唐俭等辈,何足可惜。”督军疾进,师至阴山,遇其斥候千余帐,皆俘以随军。颉利见使者,大悦,不虞官兵至也。靖军将逼其牙帐十五里,虏始觉。颉利畏威先走,部众因而溃散。靖斩万余级,俘男女十余万,杀其妻隋义成公主。颉利乘千里马将走投吐谷浑,西道行军总管张宝相擒之以献。俄而突利可汗来奔,遂复定襄、常安之地,斥土界自阴山北至于大漠。太宗初闻靖破颉利,大悦,谓侍臣曰:“朕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国家草创,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未尝不痛心疾首,志灭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暂动偏师,无往不捷,单于款塞,耻其雪乎!”于是大赦天下,酺五日。御史大夫温彦博害其功,谮靖军无纲纪,致令虏中奇宝,散于乱兵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