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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谁征服了谁03(2 / 2)

范宝华笑道:“难得,虽然上面不少别字,我居然看懂。你有老祖母?我没听见你说过。你不是再三声明,你是六亲无靠的一个人吗?”李老么笑道:“这个老祖母是我过房么叔的祖母。”

范宝华笑道:“更胡说了。你么叔的祖母,是你的曾祖母,你怎叫祖母呢。你老实说,是怎样搞亏空了,要借钱。”李老么正了脸色道:“龟儿子骗你,我没有搞亏空。我不嫖不赌,六亲无靠,啥子亏空?”

范宝华笑道:“现在是你自己说的,你六亲无靠,你哪里来的祖母?”李老么将手抬起来搔搔头发,这就笑道:“我有点正当用途,确是,龟儿子就骗你。”范宝华道:“你有什么正当用途?快说,我要走了。”李老么道:“大家都在买金子准备发财,我当茶房的人就买不得?你借三个月薪工给我,有个四五万块钱,我也买一两耍耍。”李步祥在一旁听到伸了一伸舌头。

范宝华笑道:“你说明了,我倒是可以帮你一个忙,明天上午,你到我家里去,我准给你一两黄金的钱,你要发这注小财,还是越快越好,明天上午,你必须把现款交到银行里去。”李老么听说,深深地鞠躬,范李二人这才从容地出门。

走在路上,李步祥道:“老么怎么也知道抢黄金?”范宝华道:“大概这黄金停止储蓄的消息,这三层楼都传遍了,利之所在,谁不去抢?”他们说着话,已经到了楼房的大门口。身后忽然有人接嘴道:“李老板,教你笑话。”回头看时,却是陶伯笙太太。

她提了一只大白包袱,里面伸出许多长纸盒子的两头,正是整条的纸烟。她穿了件旧蓝布大褂子,脊梁都让汗湿透了。李范两人都知道她已在摆纸烟摊子了,并不敢问她提着什么。范宝华向她点了个头道:“久违久违,我是和老李谈着茶房借工资买黄金的事。”

陶太太把包袱放在地面,掏出手绢擦了一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笑道:“实不相瞒,我正也是为了这事来见范先生的。你这大楼我不敢胡乱上去,我看到李先生进去的,我就在这门口等着。”范宝华以往在她家打搅过的,自不能对人家冷淡,便道:“我正有一点事,不能招待陶太太,有什么见教,你就请说吧。”她笑道:“伯笙不告而别地离开家庭到西康去了。我一个女人,怎能维持得了这个家。我现在已经作小生意了。作小生意怎能有多大翻身呢?家里还有几件皮衣服,我想托范先生给我卖掉它,就是卖不掉,押一笔款子也好,因为我等着钱用。”

范宝华笑道:“夏天卖皮货,这可不是行市。你有什么急用呢?”陶太太笑道:“刚才范先生说了,茶房都要借工钱作黄金储蓄,哪个不想走这条路呢?”范宝华听她这话,又看她脸上黄黄的,很是清瘦。他心里这就联想到,无论什么人都在抢购金子了。

第三回魔障复生

陶太太这个要求,在李步祥看起来,倒是很平常的。什么人都变卖了东西来作黄金生意,她把那用不着的皮货变成黄金,那不是很好的算盘吗?便在一旁凑趣道:“陶太太现在的生活,也很是可怜,范先生路上若有熟人愿意收买皮货的,你就和她介绍介绍吧。”范宝华很是怕她开口借钱,就连连地点了头道:“好的好的,我给你留心吧。”说着,他拔步就走。

李步祥倒是不好意思向人家表示得太决绝,只得站在屋檐下向她点了头,微笑道:“陶太太现在是太辛苦了,是应当想一个翻身的法子。伯笙走的这条路子也算是个发财的路子,等他回来了就好了。”

陶太太看了范宝华已经走远,笑道:“发财的人,就是发财的人,他生怕我们沾他什么光。其实我不要沾什么光,我是来碰碰机会,看看那位魏太太在不在这里?她不要魏先生,那也算了,这年月婚姻自由,谁也管不着她。只是她那两个孩子,总是自己的骨肉,她应该去看看,有一个孩子,已经病倒两天了。魏先生自己要作买卖,又要带孩子,顾不到两头,只好把那摊子摆在那冷酒店门外,那就差多了。”

李步祥道:“他不是在卖报吗?”陶太太道:“白天摆小书摊子,晚上卖晚报,这两天不能卖报了。真是作孽,他想发个什么财,要买什么金子呢?当个小公务员,总比这样好一点吧?”

李步祥站着想了一想,点着头道:“你是一番热心,我知道。魏太太不会到这里来的,她现在和阔太太阔小姐在一处了。你这话,我倒是可以转告她。我要陪范先生去作笔生意,来不及多谈。有工夫,我明天去回你的信吧。”他说毕,也就走开。

范宝华在街边等着他呢。问道:“准是她和你借钱吧?”李步祥笑道:“人穷了,也不见着发财的人就红眼。她倒是另有一件事访到这里来的。”因把陶太太的话转述了一遍。

范宝华摇摇头道:“那个女人,虽然长得漂亮,好吃好穿又好赌,任什么事不会干,姓魏的把她丢开了,那是造化,要不然,他也许还要坐第二拘监所。今天我的生意做妥了,我倒可以周济周济他。快点去把这笔买卖作成吧。”

他口里说着快,脚下也就真的跟着快。向李步祥道:“走上坡路,车子比人走慢得多。走吧。”说着,他约莫是走了二三十家店面,突然停住了脚步,向他笑道:“这个不妥。我们赶上门去将就人家,也许人家更要捏住我们的颈脖子。东西少卖几个钱,我倒是不在乎。若是人家拖我两天日子,那我就全盘计划推翻,还是你去接头,我在家里等着。只要今天晚上他们能交现款,我就再让步个折扣,也在所不惜。老李,人在这个时候,是用得着朋友的。你得和我多卖一点力气。”说时伸手连连地拍了他的肩膀。他也不等李步祥回答,就向回家的路上走了。

他到了家,那位当家的吴嫂看了他满脸焦急的样子,知道他又是在买金子。因为每次收买金子,他总要紧张两天的。便向他微笑道:“你硬是太忙。发财要紧,身体也要紧。不要出去了,在家歇息一下吗。消夜没得。”说着,伸手替他接过皮包和帽子。

老范不由得打了个哈哈笑道:“我忙糊涂了,忘记了吃饭这件大事。我生在世上,大概不是为吃饭来的,只是为挣钱来的。好,你给我预备饭。”他说着话,人向楼上走。走到楼梯半中间,他又转身下来,站在堂屋中间,自搔头发自问道:“咦!我忘了一件什么事,想不起来,但并没有忘记什么东西。哦,是了,我的皮包没有拿回来。吴嫂,暂不开饭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吴嫂和他捧着茶壶走来,笑道:“喝杯茶再走吗。应了那句话,硬是抢金子。”他道:“我把皮包丢在写字间了。有图章在里面,回头我等着用。”吴嫂笑道:“硬是笑人。皮包你交给我,我送到楼上去了,你不晓得?”范宝华笑道:“是的是的,你在门外头就接过去了,不过我总忘记了一件事。”

吴嫂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他,笑道:“不要勒个颠三倒四。是不是没看着晚报?”他道:“不是为了夜报,但我的确也忘了看,你给我拿来吧。”他端了茶杯,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着,眼睛还是望了茶的颜色出神,见杯子里漂着两片小茶叶,他就看这两片茶叶的流动。

吴嫂站在身边道:“看报,不要啥子,你回回作金子都赚钱,这回还是赚钱。”她把晚报放在他茶杯子上,笑道:“你看报,好大的一个金字。”范宝华顺眼向报上看去,果然是报上的大题目,有一个金字。这个金字,既是吴嫂所认得的,当然他更是触目惊心,立刻放下茶杯,将晚报拿起来看。欧洲的战事国内的战事,他都不去注意,还是看本市版的社会新闻。那题目是这样的写着:“黄金加价,即将实现。”他立刻心里跟着跳了两跳。

他还怕看得有什么错误,两手捧了报,站在悬着电灯光底下,仔细看着。那新闻的大意,是黄金加价问题,已有箭在弦上之势,日内即将发表,至于加价多少却是难说,黄金问题,必定有个很大的变化。若是不加价,政府可能就会停止黄金政策的继续发行。老范看了那新闻,觉得对于自己所得的消息,并没有错误。他把报看过之后,又重新地再看一遍。心里想着,总算不错,今天预先得着了消息,赶快就抓头寸。这消息既然在晚报上登出来了,那不用说,明天日报会登得更为热闹。回头李步祥把主顾带着来了,只要给现钱,我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

他这样的想着,将报拿着,两手背在身后,由屋子里踱到院子里去,由院子里又踱到屋子里来,就是这样来回地走着。吴嫂把饭菜放到堂屋里桌上,他就像没有看到似的还是来回地走着。吴嫂叫了几声,他也没有听到。吴嫂急了,就走过来牵着他的衣袖道:“朗个的?想金子饭都不吃唆?”范宝华这才坐下来吃饭。可是他心里还不住地想着,假如李步祥失败,就要错过一个绝大的发财机会。他正吃着饭,突然地放下筷子碗,将手一拍桌子道:“只要有现款,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吴嫂站在一边望了他,脸上带了微笑,正有一句话要问他。桌子一响,她吓了身子震动着一跳,笑道:“啥子事?硬是有点神经病。”范宝华回头看了她笑道:“你懂得什么,你要在我这个境遇,你会急得飞起来呢。”

李步祥在门外院子里答言道:“范先生,有客来了。”范宝华放下筷子碗,迎到屋子外面来,口里连说着欢迎。但他继续到第三个欢迎名词的时候,感觉到不妥,还不知道来的人属于百家姓上哪一姓,怎好就说出欢迎的话来?因之,立刻把那声音缩小了。

随着李步祥走进屋子来的,也是一位穿西服的下江人。他黄黄的脸,左边腮上,有个黑痣,上面还长了三根黄毛。这个人在市面上有名的,诨号穿山甲。范宝华自认得他。问道:“周经理,好久不见,用过晚饭没有?”他笑道:“我们不能像范先生这样财忙,现在已是九点多钟了,岂能没有吃过晚饭?你可以自便,等着你用过了饭,我们再谈吧。”

范宝华饿了,不能不吃,而又怕占久了时间会得罪了这上门的主顾,将客人让着在椅子上坐下了,又敬过了一遍茶烟,这才坐下去将筷子碗对着嘴,连扒带倒,吃下去一碗饭,就搬了椅子过来,坐在面前相陪。先就说了几声对不起。

李步祥怕他们彼此不好开口,先笑道:“周老板很痛快的。我把范兄的意思和他说了,他说在商业上彼此帮忙,一切没有问题。”范宝华连说很好,又递了一遍纸烟。

那穿山甲周老板笑道:“都是下江商人,什么话不好说。那个单子,我已经算好了,照原码七折估计,共是二百四十二万。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们就照单子付款。不过那时间太晚了,连夜要抓许多现款,实在不是容易事。现在我只找到二百万本票,已经带来,都是中央银行的,简直当现钞用。这对于范老板那是太便利了。”说着在身上掏出一只透明的料器夹子,可以看到里面全是本票和支票。他掏出几张本票,交到范宝华手上,笑道:“这是整整二百万。至于那四十二万零头,开支票可以吗?”

范宝华虽然不愿意,可是接过了人家二百万本票,就不好意思太坚执了自己的意见,点头道:“当然也可以。不过我明天上午就得当现款用,支票就要经过银行一道交换的手续与时间。”穿山甲道:“若是范老板一定要本票,今晚上我去和你跑两家同业,作私人贴现,也许可以办到。为了省去麻烦起见,两万你不要了,我去找四十万现钞给你,好不好。”

范宝华道:“若是贴现的话,我还是要本票,两万就不要了吧。”穿山甲向他笑道:“痛快,三言两语,一切都说妥了,不过这批五金,并不是我要,我和别人拉拢的,大家都是朋友,我不能说要佣金的话,你总得请请客。”

范宝华笑道:“没有问题,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穿山甲笑道:“彼此都忙,也许没有工夫。我看你单子上开有灯泡两打,你又涂掉了,大概因为不属于五金材料的缘故。你就把两打灯泡送给我吧。”范宝华道:“这是我自己留着用的。好吧,我送一打给你。”穿山甲道:“好,就是那么办。我现在还是把那四十二万的支票给你,以表示信用。你现在开张收条给我,并在单子上注明,照单子提货,不付退款,并注明加送灯泡一打。”

范宝华也没有考虑,就全盘答应了。穿山甲的一切,好像都是预备了的,就在料器夹子里,掏出一张现成的支票给他。范宝华看时,数目是四十万,日子还开去十天。因笑道:“不对呀,周老板,这是期票。”他道:“这是人家开给我的支票,当然不能恰好和你所要的相符,反正这支票我是作抵押的,又不当现钞给你。过两小时也许不到两小时,我就会拿本票或现钞来换的。”

<!--PAGE10-->范宝华因他已经交了二百万本票,也就只好依照他的要求,写了一张收据和提货单子给他。并注明如货色不对,可以退款。他接到那单子,就笑问道:“货在哪里呢?我好雇车子搬走。”

范宝华道:“货在家里现成,夜不成事,你明天来搬还晚了吗?”穿山甲笑道:“夜不成事,我怎么给你货款呢?我又怎么答应着给你拿支票去贴现呢?货不是我买的,我已经交代过了,交了款,我拿不到货回去,我怎么交代?”他说到这里,已不是先前进门那种和颜悦色。脸子冷冷的,自取了纸烟,擦着火柴吸烟,来个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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