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以后,王守仁渐渐成了李梦阳诗社里的常客。至于孤傲的唐寅,再没到诗社里来过。
一个月后,王守仁下了科场,三场考罢,点中二甲第七名进士。
进士及第,就是鲤鱼跳过了龙门,这一下王守仁终于放下心来了。就成天和李梦阳他们一帮年轻人混在一块儿,谈古论今,吟诗作赋,喝了酒高兴起来,就把“老家伙”们拿出来损上一顿。可惜从上次见面之后,守仁就再也没见过唐寅的面。只隐约听说唐寅这场春闱落了榜,估计此时已经回苏州去了。
这天,一帮子年轻人又混到一起,写诗填词,议论朝政,吵吵嚷嚷大发感慨。正聊得热闹,李梦阳的老乡康海从外头进来,嘴里大呼小叫:“你们听说了没,唐寅让锦衣卫的人抓起来了!”
这一声咋呼可真厉害!所有人都停了话,一起往这边看来。守仁第一个问:“怎么回事?”
“听说这个唐寅,哦,还有他一个苏州老乡叫徐经的,这两个人花了大把的银子贿赂今科的副主考程敏政,从他手里买了考题……”
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居然贿赂考官!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奇闻。
“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我也是听人说的。”康海坐下喝了口水,“程敏政这个老家伙你们知道吧?”
程敏政大家当然知道,这是大明朝一位出了名的神童,十三岁就被皇帝特诏送进翰林院读书,十九岁得中顺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二十三岁高中榜眼,从此平步青云。如今担任礼部右侍郎,皇上有什么诏令敕书都交给他写。名气之大仅次于李东阳,是京城文坛坐第二把交椅的“老家伙”……
顾璘在边上问:“我听说这老家伙傲得很,人倒挺正派,不至于出卖考题吧?”
顾璘是唐伯虎的老乡,说话难免向着乡亲。康海立刻冷笑一声:“他正派?你看见啦?!”
守仁赶紧说:“你们先别斗嘴,说事儿。”
康海喘了口气,又说:“唐寅和徐经俩人是一起进京的,这个徐经家里有的是钱!不知托了谁的关系,从程敏政手里买了考题,事先做好卷子让姓程的看过,等上了考场,徐经和唐寅就按事先准备好的卷子照抄一份,往上一送。程敏政看见卷子当然知道这是徐经,这是唐寅,然后红笔一勾,这不就中进士了吗?结果这个程敏政也真废物,硬是把事儿给办漏了。阅卷的时候一眼看见这两份考卷,老家伙一激动,当着所有考官的面顺嘴说出一句:‘这准是徐经、唐寅的卷子!’就这一句话,让给事中逮个正着,立刻参了他一本。这不,程敏政、徐经、唐寅都下了大狱了。”
康海这一句话引得众人齐声叫好。何景明说:“我早看出姓唐的是个骗子,上次来咱们诗社,一首诗都作不出来。”
康海对唐寅也有些看不惯,高声说:“这回可没他的好果子吃了!犯了这么重的罪,至少也得流配三千里,那个程敏政估计脑袋要搬家了。”
在座的才子们又是一片哗然。有叫好的,也有人觉得惋惜,还有人说几句风凉话,逗个趣儿。正闹着,忽然边上有人插了一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们哪知道实情?”众人一愣,扭头看去,却是山东才子边贡说话了。
边贡字廷实,也是位大才子,诗词文章和李梦阳、何景明不相上下。而且边贡运气好,二十岁就考中进士,今年才二十三岁,官已做到太常博士,茶馆里这帮才子就数他的官儿大。
现在这位太常博士忽然插话,似乎知道“内情”,王守仁赶紧凑过来问他:“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边贡把在座的人都看了一眼,掩着嘴神神秘秘地说:“跟你们说,这个事咱们哪儿说哪儿了,绝对不能传出去,不然就是给我找麻烦!”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点头:“行,我们保证不外传,你说吧。”
边贡又左右看看,这破茶馆里就他们几个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唐寅这事上头已经查出眉目来了,是个冤案。”
“怎么叫冤案?”
“早先阅卷的时候,那个程敏政不知吃了什么药,拿着两份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一句‘这准是徐经、唐寅的卷子’,身为春闱主考,犯这样的大忌实在出人意料,结果让给事中把他当成‘舞弊者’给参了。皇上知道这事以后马上把程敏政调离考场,派李东阳去复查,你猜怎么着?唐寅、徐经这两份卷子都没录中。”
边贡的几句话把大家都搞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唐寅和徐经压根儿就没考上,都让程敏政给刷下来了!”
“就是说……”
边贡把两手一摊:“根本就没人作弊!你想啊,程敏政要是舞弊,这俩人咋会给刷下来呢?”
“那程老头阅卷的时候瞎叫唤什么呀?”
“吃饱撑的呗!”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说乐了。
其实这事儿并不奇怪。
科举是为国选才,并非文章写得精彩就一定能录中。有时候文章精彩,可是阐述的道理不合时政,或者略有犯忌之处,也可能被黜落。唐寅、徐经的文章被考官当众称赞,却没录取,应该是这方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