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正德五年八月十一,出征宁夏的京军奏凯班师,正德皇帝龙颜大悦。为了显示对立功将士的恩宠,不依惯例在午门献俘,特旨改在东华门献俘。朱厚照换上戎装亲至东华门城楼,文武百官在御桥之东恭候圣驾,禁军环卫,仪仗森严。朱厚照下旨把朱寘鐇及其亲眷十八人押送诸王馆看管,其余助逆的五百余人都被反绑双手牵进东华门,过左顺门,在紫禁城里走了一趟,又出右顺门,从西华门牵出。文武百官山呼万岁,金鼓之声响彻大内。

这天晚上朱厚照在暖阁置酒犒赏张永,把刘瑾、马永成这几个掌权的太监都叫来相陪。

此时张永已经和马永成商量妥当,酒席上把时间拖得越晚越好,直等刘瑾退了席,就由张永上奏,一鼓作气扳倒刘瑾。

定下这个主意,这顿酒除了正德皇帝,其他人都吃得异常谨慎,几个太监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笑容亲切,言语客气,似乎都把从前的旧怨揭过不提了。一直喝到深夜,朱厚照年纪轻,还熬得住,刘瑾毕竟快六十的人,身子乏了,就告辞出来。本想回东华门外的私宅休息,可再一想,皇帝还没睡,离得远了心里不踏实,就在内值房里睡了。

刘瑾告退了,皇帝也有了几分酒意,张永觉得时机到了,冲马永成使个眼色,马永成会意,也起身告退,却没真走,而是站在暖阁外头,等张永一旦劝动皇上,他这个提督东厂太监马上随传随到,和张永一起捉拿刘瑾。

眼瞅着一切都布置妥当了,马永成也在暖阁门口看住了门,张永立刻上前跪在皇帝脚下说道:“老奴有一件机密大事报知皇上!”

朱厚照已经喝得满脸通红,随口道:“什么机密要事?”

“老奴在外面探得司礼监掌印刘瑾意图谋反的证据,特来报知皇上。”张永从袖筒里取出两件东西:一件是在宁夏平叛时缴获的安化王所制“檄文”原件,另一件是杨一清等大臣所列刘瑾谋篡悖逆的十七条罪状,双手捧到皇帝面前,低头等着皇帝发问。等了半天毫无声气,一抬头,只见朱厚照手里仍然端着一杯酒,半仰着脸,眯着两只眼,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那张檄文和十七条罪状都被随手扔在了御案上。

到这时候张永真是傻了眼:“皇上这是……”

朱厚照懒洋洋地说:“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只说高兴的事。这些话明儿再说。”

听了这话张永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谋逆大案岂能延误?刘瑾那贼耳目众多,心狠手辣,到明天难保不生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

“他要谋反,要夺皇上的江山社稷!”

朱厚照把一杯酒喝了下去,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让他夺嘛。”

但凡是个人,都有几分血性,即使是张永这个太监也有血性!听当今皇帝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张永这个大明朝廷豢养的老奴才一下子急了眼,两步跪爬到朱厚照面前:“祖宗基业来之不易,岂可拱手付与他人!刘瑾谋反如箭在弦,若再有延缓,明天一早奴才等人立成齑粉!朝变一起,皇上又将如何自安?”

其实张永今天是来“倾陷”刘瑾的,现在一急一气,他倒把“刘瑾谋反”当成真事儿了。这一顿吵嚷把暖阁内外的人全惊动了,一直在门外等着消息的马永成飞跑进来,在张永身边跪倒:“皇上不可犹疑,望速决断!不诛刘瑾,大明社稷危矣!”说着就和张永一起拼命在皇帝脚下“咚咚”地叩起头来。

说到底,太监就是太监,就算张永之辈已经聪明到了绝顶,毕竟见识有限。如今被皇帝一激,又急又怒又怕,一腔热血都冲上头顶,真到了奋不顾身的地步。朱厚照这才好歹把酒杯放下,沉着脸问:“朕待刘瑾不薄,这奴才真敢负朕吗?”

到这时候张永已经把自己的性命安危扔在脑后,满脑子想的是大明社稷,一腔都是忠肝义胆!眼看皇帝还在犹豫,急得哭了出来,嘶声叫喊:“此贼阴谋篡逆,罪大恶极!皇上万万不能手软啊!”

见面前的两个奴才被激成这副样子,朱厚照知道火候足了,这才说:“刘瑾这奴才果然负朕!你等传朕旨意:把刘瑾送至菜厂关押,命东厂严审。”

接了这道旨,张永和马永成忍不住齐声欢呼起来,高叫:“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爬起身飞奔出去了。

两个太监走了,暖阁里空无一人,朱厚照这才拿起桌上那两张纸扫了一眼,又扔在案上,斟一杯酒慢慢地品了起来。

对朱厚照来说,这些檄文、罪状毫无意义,看着烦人,不看也罢。

正德皇帝的权术很简单——养一群恶狗放出来咬人,把大臣们“咬”怕了,个个都听话了,就把“走狗”杀了,然后告诉天下人:咬人的只是这条狗,与主子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