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 / 2)

至于谁来杀狗?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狗咬狗”。

刘瑾只是个太监,一个割了下身的阉人,低三下四的奴才,权柄再大、势力再强,也不可能变成一个“人”。当年为什么用他?今天为什么废他?朱厚照心里明白得很,朝廷里杨一清、杨廷和这些人也清楚得很,就连刚才被激得几乎发疯的张永,心里也一样清清楚楚。所以朱厚照不需要知道刘瑾有什么罪状,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张永和刘瑾决裂会不会是假的?到了关键时刻,这个老奴才会不会和刘瑾伙同一气,反过手来找皇帝的麻烦?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朱厚照身为天子,称孤道寡,对此事不可不防。所以在放出张永、马永成这些走狗办这件“狗咬狗”的大事之前,一定要把打头阵的人激一激,这样他们办起事来才痛快利落。朱厚照心里也踏实。

现在朱厚照把要办的事办妥了,也累了,该睡了。

此时宿在内值房里的刘瑾已经躺下了,可他哪里睡得着觉。

人,本是一种迟钝的动物,可当一个人面临巨大的危机时,即使再迟钝也会有所感觉。今天的刘瑾就一直心慌意乱,毫无来由地不停冒冷汗。现在刘瑾躺在一片黑暗中,瞪着两只狼眼望着黑沉沉的殿顶上那些纵横杂错、钩心斗角的檩条子,脑子里悄悄算着一本账:朝廷里,自己的亲信有哪些?对头又有哪几个?

先前跟自己一块儿起家的张永忽然反目成仇了;提督东厂马永成、提督西厂谷大用也都和自己离心离德。内阁辅臣中,当年告密的焦芳被罢了官,接替他位子的曹元倒是自己的人,可他是个没能耐的废物,关键时候指望不上他。首辅李东阳在内阁窝窝囊囊混了三年了,表面上不哼不哈,可刘瑾知道,这老东西心里一直把他当仇人,恨不得活吃了他;次辅杨廷和以前做户部尚书的时候就不服刘瑾,一直跟他对着干,入阁以后,杨廷和反而对刘瑾恭敬了,客气了。

一个本应和刘瑾结仇的人,偏偏加倍恭敬客气,这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除了这帮人之外,现在刘瑾在朝廷里的对头又多了一个总制三边右都御史杨一清。这个人几年前被刘瑾狠狠整过,几乎把命送了,是李东阳这老东西把杨一清保了下来,让他躲起来闲居,偏在这要命的时候,杨一清回京当上了右都御史,掌了京师的兵马大权。

这笔账算下来,刘瑾暗吃一惊:原来身边全是一群仇人围着!

不久前身为司礼监掌印的刘瑾还权倾朝野,怎么忽然就众叛亲离了……

杨廷和是皇帝命他入阁的,杨一清也是皇帝坚持起用的,就连张永,也得到皇帝庇护,刘瑾整不倒他。这次出征宁夏,正德皇帝又让杨一清、张永去带兵,大军出京前,皇帝戎装相送,给了张永和杨一清那么大的面子;得胜还朝后,皇帝又让张永、杨一清押着俘虏由东安门进宫,在东华门献俘,故意让献俘的队伍经过大内,好让张永在宫里众人面前露脸。

正德皇帝平时莽撞粗蠢,看似毫无心机。可这次他起用杨一清,又对张永表现出格外的恩宠,怎么看都像是早就计划好的。

想到这里,刘瑾心里越发恐慌。只盼着赶紧天亮,自己再到皇帝身边伴驾,尽力巴结讨好,只要讨得皇上开心,什么事都好办了。

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去讨好皇帝,去跟那帮死对头们斗心眼儿呢。

刘瑾闭上双眼,把心放平稳些,呼吸也缓慢下来,正在似睡非睡的时候,隐约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有人叩门。刘瑾忙问:“是谁?”

门外的人答道:“刘公公,皇上有旨意,请公公接旨。”

一听说皇上半夜召见,刘瑾立刻想到这一定是张永在皇帝面前说了他的坏话!来不及多想,随手抓过一件青缎绣金蟒袍披在身上,走过去开了门。

哪想房门刚开了一条缝,门外的人忽然用力猛撞,“咚”一声把门撞得大开,刘瑾也被带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黑暗中只见几条黑影直扑上来,不等刘瑾反应过来,脚下一绊,已经被放倒在地,扭住双臂用绳索捆绑起来。

在这几条大汉手中刘瑾根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又惊又气,嘶声吼道:“你们好大胆!不要命了吗!”话音未落,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脚,顿时满嘴是血,接着一块白布狠狠地塞了进来,他再也叫不出声了。

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进来,举着灯火在刘瑾脸上照了照,嘿嘿一笑。刘瑾借着灯光看去,这小子竟是张永的干儿子庞二喜。在他身后,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被捆成一团的刘瑾。

虽然看不到这人的面目,刘瑾仍然猜出他是谁,可现在他想骂都骂不出来了。只听得张永的声音冷冷地说:“把这奸贼从西华门押进菜厂关起来,看好喽!可别让这东西死了。立刻派东厂的人去抄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