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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提炼真金人人成圣,功夫效验事事分清(2 / 2)

“朱子理学”是朝廷认可的正宗学说,王守仁却说“朱子理学”不纯!这一说着实大胆。然而湛若水非比旁人,在这些问题上也有过深刻的思辨。听了守仁的话,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纲常’和‘良知’?贤弟再往深处说说吧……”

王守仁点点头:“朱子理学说的是纲常,陆子心学指的是良知,所以理学实为‘纲常之学’,心学实为‘良知之学’。纲常和良知有相同,又有不同。相同之处是纲常里也有良知,不同之处是纲常中除了良知,还有别人故意加进去拘束人心的东西,这些别人故意添加进去的内容未必全都符合良知。由此可知,理学是片面的,心学是全面的。”说到这里抬头一看,见湛若水听得连连点头,黄绾却一脸茫然,就笑着说,“我打个比方:有个人给别人做工,讲好了工钱是一两银子。如果他是给‘心学’做工,一天功课做完了,就能得一两纯净的银子;若是给‘理学’做工,一天功课做完,也给他一两‘银子’,可这一两银子只有七钱是‘纯银’,另外三钱却是铅锡之类的‘杂物’。结果这个学生辛辛苦苦做了一番功课,最后不但吃了亏,还受了骗!可他自己并不知道,以为这一两银子也是足量纯银……好多读书人,一辈子都让人家骗去了,到死也不知道得回来的‘银子’有假,不纯。”

王守仁这些话分量极重。湛若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抬头望着守仁一字一句地说:“我追随白沙先生读书的时候就听说‘孔孟之学’早已失传,却不知‘圣学’为什么会失传。想不到圣学失传的原因竟被贤弟一语道破!说得太好了。”

王守仁说的话湛若水全明白了,可黄绾一点儿也没听懂,忙问:“你们觉得是‘朱子理学’截断了圣学的根脉?”

一听这话,王守仁和湛若水一起摇头,异口同声地说:“‘圣学’的根脉不是被朱熹截断的!这里另有始作俑者。”说完才发现,俩人竟说了同样的一句话,不由得相视而笑。

守仁和湛若水谈得如此默契,黄绾却是一头雾水,只得问:“这个‘始作俑者’是谁?”

湛若水不急着回答黄绾的话,对守仁笑道:“这几年在京师眼看着刘瑾乱政,群小猖獗,忠臣罹难,我也把圣学失传的缘故反复想了又想,最后只想出两个字来。既然贤弟也有所思,咱们今天就学古人,猜个谜如何?”拿过笔在掌心里写了两个字,握个虚拳,把笔递给守仁。守仁接过笔在自己掌中也写了两个字,握成拳头,与湛若水凑在一处,一齐张开手。黄绾忙凑过来看,只见王守仁掌心里写着“五恶”,湛若水掌心里写的是“荀卿”。

见了这几个字,王守仁、湛若水全都摇头苦笑,连黄绾也有“恍然大悟”之感。

这三位,也许是大明朝第一批弄清了“圣学因何失传”的读书人吧,可今天悟到的是能让人掉脑袋的东西,所以这三个人虽然悟到了,却不敢对别人说。

既然这些话说不得,湛若水只好换个话题:“当年咱们曾约定一起讲学,可惜时势所迫未能如愿,这些年我在京城也收了些弟子,现在贤弟来了,咱们就在一起讲学如何?”

孔夫子一生只做两件事:一是奔波天下,宣传他那“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的大道理,希望约束诸侯的野心,建立一个仁爱和睦的“大同”世界——当然,这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最后未能实现。孔子做的另一件大事,就是终生讲学,传播知识,更传播仁义,希望天下有志之士联合起来,一同克制诸侯,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两千年过去了,孔子当年的心愿:天下有志之士联合起来,一同克制诸侯……仍然遥不可及。但孔子借讲学传播“仁义”,这个办法无疑是正确的。

“龙场悟道”以后,王守仁已经明白了孔子“讲学”的真意。如今,和湛若水一起讲学正是王守仁最想做的事。随即想起:“我已经被任命为南京刑部主事,在京城待不了多久。”

湛若水还没说话,一旁的黄绾已经笑道:“如今朝廷大治阉党,抓了不少人,各部衙门多有空缺,只要阳明先生愿意,留在京城倒不难。我和新任吏部尚书杨一清有一面之缘,这就去帮先生说说?”

不等王守仁开口,湛若水已经接过话头:“这个主意好!贤弟明天就到杨大人府上走一遭吧?”

黄绾是个急脾气,当时就站起来:“何必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去。”

以前王守仁在京为官多年,从没请人帮过这样的忙。现在黄绾要替他求官,守仁吓了一跳,赶紧拦着:“这样怕不合适……”

黄绾两手一摊:“王兄是大才!到南京坐冷板凳岂不可惜?何况你当年就是兵部主事,被阉党迫害贬官,现在就算不升官,总不能比以前的官位还低吧?我看把王兄发到南京去的,弄不好就是个‘阉党’!这事儿不弄明白怎么行!”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守仁还要阻拦,湛若水一把扯住:“宗贤说得有理!你就让他去吧。”见守仁还在着急,就笑着说,“你我在京里不为做官,而是为了有机会一起讲学,何必计较这些事?”

这里守仁也是无法可想,再一琢磨:也对,做不做官都不要紧,和湛若水一起讲学才是要紧的事。也就不多说了。

送走湛若水,王守仁刚回屋坐定,又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进来的是妹夫徐爱。

自三年前在杭州胜果寺匆匆一面,徐爱见守仁染了风寒,出门去请郎中,回来时守仁已经不见了。徐爱当然不知守仁被刘瑾派来的杀手挟持而去,只以为守仁出门闲逛去了,就在寺里等了好久,始终不见守仁回来。

不想第二天忽然传出风声,说钱塘江里淹死了人!徐爱忙赶过去,结果他认出了守仁的衣服,以为守仁不知怎么淹死在钱塘江里了!过了一年才打听到消息,原来守仁并没死,已经到贵州赴任,徐爱这才把心放下。

这一年徐爱在杭州应乡试,顺利中了举人,第二年春闱又考中进士,如今官至工部员外郎,可他拜王守仁为师的心思一直没变。听说守仁回京,急忙过来拜见。两个人一见面都是喜悦非常。守仁问起山阴老家的近况,徐爱尽其所知说了,随即问守仁:“大哥当年忽然离开胜果寺,后来又听说失足落水,真吓人!一年后才知无恙,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听徐爱提起这段往事,王守仁回头一想,止不住心惊肉跳。就把当年自己被刺客截杀、跳江而逃的经历跟徐爱说了,把徐爱吓得变颜变色,连说:“好险!幸亏大哥机警,换作旁人只怕就遇害了。好在阉党尽灭,朝纲大振,大哥否极泰来,日后顺风顺水,必能做一番大学问。”

徐爱说的否极泰来不是升官发财,而是“做一番大学问”,这话真说到守仁心坎儿里去了:“我在贵州讲过几天学,觉得很有乐趣,这次回京就想和湛若水先生一起办书院,认真讲学,做不做官倒在其次。”

一听这话徐爱立刻站起身来:“我早有心拜列先生门墙之下,今天就在这里行个拜师礼吧。”不等守仁说话,已经抢步上前跪倒在地,冲着守仁拜了三拜。王守仁忙把徐爱扶了起来:“咱们一起讨论学问,何必搞这些俗礼?”

徐爱笑道:“这么说先生是收下学生了?”

听徐爱改了口称自己“先生”,王守仁也没办法,笑着答应。徐爱就在大兴隆寺里请守仁吃晚饭。刚放下碗,房门一开,湛若水走了进来:“有个好消息说给贤弟听:吏部杨大人已经应承了,在京里给你安排个职位。”

能留在京师倒是个好消息,守仁赶紧道谢,把徐爱介绍给湛若水认识,又说:“这次多亏宗贤帮忙了。”

湛若水微微一笑:“黄宗贤比你我‘聪明’得多。将来处得久了,贤弟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