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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生,是一群特殊的人。他们不是农夫,不是工匠,也不做买卖,而是一心讲求学问,考功名,做官。要问儒生为什么做官,答案只有一个:为民请命。

所以按现代的话讲,儒生们其实就是专业的“政治家”,是人民的代言人。虽然在封建社会中,人民的利益被皇权压制,做官的人未必能当人民的代言人,但从理论上讲,儒生仍然是为人民代言的,他们的使命就是克制皇权,为民请命。

所以一个有良知的儒生,一个奉行“知行合一”的官员,在他的生命中会遇到“大是大非”的艰难抉择。在这种关键时刻,替谁说话?为谁请命?是服从皇帝还是代表人民?有时会发生激烈的矛盾冲突。这时候,平时在事事物物上磨炼而成的“知行合一”功夫将决定一个儒生、一个官员、一个职业政治家的操守和人格。

高尚还是卑鄙?君子还是乡愿?烈士还是蠹虫?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你去做给天下人看。

齐家、治国、平天下都以“修身”为基础。而“修身”的途径就是“知行合一”。现在徐爱在“知行合一”上头还有点儿似懂非懂的意思。把守仁的话琢磨了半天,嘴里喃喃道:“这么说知和行还是一回事,古人把知和行说成两件事,也只是让人弄明白:一边做认知的功夫,一边做实践的功夫,这样功夫才能落到实处。”

见徐爱的思想仍然僵化保守,不能到位,王守仁轻轻摇头:“你这么说就把古人的宗旨理解错了。‘知是行的目的,行是知的实践;知是行的开始,行是知的成果。’说一个‘知’自然就带着‘行’,说一个‘行’,‘知’自然也就存在。这是分不开的。”

“那古人……”

守仁拦住徐爱的话头:“古人之所以要把知和行分开说,是因为世上有两类糊涂家伙特别气人,不理他们又不行,只好把知、行分开,说给他们听。”

听守仁说得有趣,徐爱忙问:“哪两种人?”

“第一种人只知道迷迷糊糊由着性子做事,根本不肯做任何思考,虽然也长着一个脑袋,却根本不用!整天随波逐流、乱碰乱撞,对这种人你就必须先跟他说一个‘知’的道理,告诉他‘对这个事儿你得这么去思考,想学会这个手艺你得看这本书’,有了这样的引导,他才能‘行’得正确,否则他全是胡来,一辈子长不了本事。”

守仁说到这儿,徐爱已经明白了大半,笑着问:“另一种人呢?”

“另一种人一天到晚关起门来读书,从来不肯走到社会上去实践,一切都是想当然,结果什么事也办不成。对这种人,你就必须告诉他一个‘行’的道理,跟他说:‘你别老在屋里看书,你得出去做事!’把他从书斋里赶出去,他才能真正做成几件事。”

徐爱又想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是这样。”

王守仁微笑道:“古人把知、行分开讲,是个‘救急’的办法,可这办法并不好。你想想,把同一个道理分成两半去解释,别人听到的很可能只是‘半个道理’!要是那些死读书的人只听到‘知’的道理,他们更加死读书了;要是那些不动脑子的人只听了‘行’的办法,更会胡碰乱撞了。结果适得其反,没能‘救急’,反而害人!所以我才提出‘知行合一’,良知一发动,行动就跟上,中间毫无空隙。这样一来,死读书的人自然想到‘实践’,瞎碰乱撞的人自然会想‘思考’,这就叫对症下药!希望能治天下人的病。”

到这里,徐爱总算听懂了。

虽然把“知行合一”的道理弄懂了,可徐爱也知道,这个“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自己还差得远,不由得感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学生这一辈子,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先生这般境界。”

听徐爱说出“境界”二字,守仁心里顿时想起了年少时的轻狂;初为官的幼稚;痛入心脾的廷杖;地狱般的黑牢;垮掉的忠臣、死去的烈士;龙场那孤寂如坟的“石椁头”;觍着一张斯文嘴脸却用“五恶”害人的陆之谦……

境界?这是王守仁用血、用泪、用头颅去磨炼捶打,从死生之间一点点抠磨出来的。

“会达到的。”守仁微微一笑,对徐爱说,“‘知行合一’是在日常生活中体会,在事事物物上磨炼,等把‘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做精熟了,再去齐家、治国、平天下,克官吏、克大臣、克天子,为百姓争利益,最终一定会达到一个境界。”

那会是个“圣人”的境界吧?因为“知行合一”是一条成圣贤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