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这些话全都经过考虑设计,把所有要紧的地方都绕了过去。要是朱厚照心里有大主意,再往深处想想,就会想到阎顺避开江西三司官员自己跑到京城来告状,只怕是因为三司官员已经不可靠了!要这么一想,这个案子就真成了大案,必须认真调查。
可朱厚照是个软弱任性的人,根本没动这些脑筋。只听钱宁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也就没再提宁王之事。
眼看皇帝把这件大案随手放下了,钱宁还怕时间赶得太紧,王琼那里一催,案子又有反复,就说:“石景山宫观很多,风景又好,又能亲近神仙佛法,咱们干脆多住几天,把所有宫观庙宇看个遍,也算是亲近百姓,皇上觉得怎么样?”
朱厚照是皇帝,每天难免操劳,好不容易出宫来,也不愿意回去,干脆一玩儿到底算了。就和钱宁在石景山上足足待了四天,这才回到豹房。
整整四天,正德皇帝不知所终,朝臣阁臣、宫里的太监全乱了套,所有人又惊又疑,不知这个胆大包天的钱宁把皇上弄到哪儿去了!一直到天子回宫,这些人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内阁首辅杨廷和忙进宫慰问。
皇帝是国家根本,所以天下的人都把这位皇帝当一回事,只有正德皇帝自己拿自己不当回事。这一次正德皇帝出宫四天全无消息,回宫之后不急不躁,好像没事儿一样。见首辅踉跄奔来,一脸的气急败坏,朱厚照反而觉得不可思议:“老先生,朕只是听说石景山上的金阁寺已经完成,特意前去巡视,并未离京,你们急什么?”
在这位神出鬼没的正德皇帝面前,阁臣永远摸不着头脑。眼下杨廷和就被皇帝问了一个晕头转向。
好在杨廷和已经在正德朝当了五年首辅,也算把这位皇帝的脾气摸透了,知道皇上任性惯了,总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才是“道理”,别人说得都不对。着急上火跟皇帝争执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惹怒皇上,事情更难办。只能把一肚子火气收拾起来,耐着性子劝道:“社稷不可一日无君,朝廷不可一日无主,现在皇上私自出宫一去数日不归,朝中没有天子,朝事如何安排?这样的事以后万万不能做了。”
杨廷和是太子詹事府出身,说得贴切点儿,等于是正德皇帝的“保姆”一样。朱厚照对他又亲近又信任,听杨廷和啰唆个不停也没发脾气,只是随便答应了一声。
皇上那边好歹应了一声,杨廷和也不敢多劝,就奏了几件要紧的政事,朱厚照也是似听不听的。等杨廷和奏完了事要告退了,皇帝却又想起王琼上的奏章来,就问杨廷和:“先生对宁王怎么看?”
当年永乐皇帝发动“靖难之役”夺取天下,第一代宁王朱权出过大力,所以自永乐朝至今,宁王府一直是地方上的头等藩王。当今的宁王朱宸濠虽然年纪只比朱厚照大十二岁,论辈分却是祖父辈的人物。这么一位权大位尊的藩王,杨廷和当然不敢乱说他的是非。再加上朱厚照突然一问,杨廷和不知皇帝言语所指,只能说:“臣听说宁王熟知礼仪,为人谦恭,是个博学之士。”
确实,宁王朱宸濠平时就是给人这么个印象。可杨廷和想不到,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正好和钱宁在石景山上对皇帝所说的一一呼应上了。
前有钱宁的说辞,后有首辅的赞扬,朱厚照对宁王就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点点头,不再问起此事。
见自己把该劝的话劝了,皇帝也勉强听了,杨廷和觉得差不多了,正要退出,钱宁正好从外面进来:“皇上,宁王从南昌送来奏疏,告典宝副阎顺盗取王府财物,受了责罚之后怀恨在心,背义私逃,妄申诉讼,诬陷主子,犯下不赦之罪,请求将阎顺解回南昌交王府发落。这里有阎顺盗取王府财务的清单、指证之人的文书具结、阎顺家人及收买赃物之人的供词,都一起呈上来了。”
阎顺到京城都八天了,以宁王府的神通,什么供词做不出来?
可这时朱厚照心里已经有了成见,觉得阎顺果然是诬陷宁王,就吩咐钱宁:“先把阎顺下到锦衣卫狱里审上一轮,如果真是怀恨私逃,妄申讼事,就把他解回南昌交宁王发落。”钱宁大喜,急忙领旨。
皇上和钱宁一问一答,在旁边的杨廷和听出毛病来了:“阎顺是什么人,与宁王何干?”
“哦,阎顺是宁王府的典宝,不知为了什么事,自己跑到京城出首宁王,告到了兵部尚书王琼那里,王琼就上了奏章。朕已问过此事,多半是妄讼,交锦衣卫审理就行了。”
朱厚照这话说得轻松,可在精干的首辅听来,其中显然牵涉大事!这么大的事皇帝竟不和内阁商量,私下就要处置,而且交给了锦衣卫去审。这就等于把阎顺交到了钱宁手里!换言之,就是直接交给了宁王……
钱宁和宁王之间的关系杨廷和略有耳闻。刚才钱宁和朱厚照几句对话更让杨廷和起疑,忙说:“臣觉得此案不属锦衣卫管辖,应该交给大理寺审问。”
大理寺是外廷审案的衙门,阎顺一案到了这里,杨廷和就能说上话了。所以杨廷和想把阎顺发到大理寺。可钱宁哪肯答应,毫不客气地问过来:“这么说首辅信不过锦衣卫?”
钱宁是皇帝身边的宠臣,杨廷和不愿意得罪他,只好赔笑说:“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阎顺出首宁王并非小事,若不细细审结就把他遣回南昌,岂不白白送了此人一条性命?”
钱宁本来就想让阎顺速死,立刻质问:“背主的奴才岂能宽赦?”
杨廷和辩道:“我并不是要宽赦,只是觉得此案需要细审。”
“锦衣卫自会细细审问。”
“此案是地方讼事,不归锦衣卫管辖,应由大理寺审决。”
听杨廷和跟钱宁在这里抬杠,朱厚照不耐烦了,一抬手打断了两个人的话头:“行了!阎顺这个东西不必审了——也不用把他遣回南昌,杖五十,发往南京孝陵卫种蔬,就这么办吧。”说完径入豹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