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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第三部:此心光明) 第一回 添兵减灶提督示弱,破釜沉舟宁王逞兵(2 / 2)

季敩低声说:“都堂,小人从贼也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

王守仁冷笑一声:“从贼的个个都是情势所逼,人人都是迫不得已。可惜你不是南赣的‘新民’,本院赦你不得!”

季敩悄悄看了王守仁一眼:“一年前小人曾追随都堂在南赣剿匪,那时候小人也算是尽心尽力,因为剿贼是替老百姓做事,咱们这些戴乌纱穿红袍的人就是给百姓卖命的。想不到这次去南昌给宁王贺寿,正遇上宁王起事,把我围在府里,当时听见他们喊了一声‘追随王爷的站出来’,我也不知怎么就站出来了。”

王守仁冷冷地说:“你分明是怕死。”

呆了半天,季敩可怜巴巴地小声说:“也许吧,小人也说不清。小人以前做县令,做知府,亲眼见过百姓之饥、民情之苦,大明朝到了什么程度,都堂心里也知道吧?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百姓要活命,官员也得有个人样儿,可当今皇上把天下百姓的肉都吃光了,把朝廷官员的骨头都打折了!实在叫人忍无可忍呀。”

季敩这些话王守仁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唐寅、刘养正都这样劝过他,守仁自己何尝没有感觉到?可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而且真的已经拿定了主意。冷冷地说:“你敢拿这样的话来劝本院,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季敩苦笑一声:“不瞒都堂,小人今天本是冒死而来,而且只带了这么一个檄文来,嘴里半句话也不敢劝都堂。”

季敩进来之后已经说了半天话,现在忽然说“半句也不敢劝”,王守仁冷笑一声:“不敢劝本院?那你来干什么?”

季敩抬起头来看了王守仁一眼,又低下头去:“不瞒都堂,小人心里苦,太苦了!我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什么是忠什么是义我都懂,可当今皇上真的让我失望!结果事到临头乱了方寸,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该跟着谁了。这些日子小人心如油煎,日夜不眠,弄不清自己是对是错,是该死还是该活,真是活得比死还苦!可又不知道去问谁,正好宁王让小人来劝都堂,我知道都堂是个大宗师,就把这条命交给都堂吧,如果都堂愿意率军投奔宁王,那就是小人把大主意拿对了,投宁王投对了;如果都堂把小人杀了,那就是我想错了,不该投靠宁王,若是如此,我就真是该死!我认了,也解脱了。小人话说完了,这就把一颗心交上来,任凭大人判我的生死。”说完这话,跪爬在王守仁脚下,五体投地,等着守仁发落。

王守仁愣住了。

真想不到忽然来了这么个没了主心骨的糊涂人,居然跪在自己面前,把一条命交给了自己,硬逼着王守仁给他拿个主意。

一时间王守仁只觉得胸口胀闷,脑袋里好像火烧一样,出了一身热汗,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再看季敩,连头也不抬,只在地上趴着不动,等着王守仁指点出路,一句话定他的生死。

终于,王守仁慢慢地说:“你这做法毕竟是错了。天下百姓原本就困苦不堪,如果宁王夺了江南半壁,从此兵连祸结,要打多少年的仗,要死多少人?我们做官的,不能看着百姓受苦。再说,陛下是君父,虽然有错,我们只可以劝,不能造反!”见季敩还趴在自己脚下不动,又把声音放缓了些,“天子之心如同日月,虽偶有阴云蔽空之时,终究会有云开雾散之日,经此一场大乱,陛下定然幡然醒悟,从此奋心自省,励精图治,我等身为臣子,应该信赖君父,尊崇君父,什么时候也不能把这个忠心忘了,不能把这个信心灰了。你说是不是?”

孔夫子说过:“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是要做一生一世、至死方休的。王守仁已经做了十几年“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可要说他已把“修身”做到十足,处处“知行合一”,没有半丝空隙,也未必。真遇到比天还大的“大是大非”,王守仁的一条腿,还是迈不过这个“关口”。

——蔡老道说过:守仁的修行必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一步,眼下的王守仁还迈不过去……

王守仁一句话,等于判了季敩一个死罪。

虽然是个死罪,可正如季敩所说,他其实得了“解脱”。抬起头带着哭腔问:“这么说是小人错了?”

“当然是你错了!”

季敩闭着眼睛稳了稳神,低声说:“都堂杀了我吧。”

王守仁看着季敩沉声道:“你已从贼,犯了不赦之罪,死得并不冤枉!”

季敩轻叹一声:“小人丝毫不冤,只求速死。”

望着这个趴在地上一心请死的糊涂人,不知为什么,王守仁觉得自己下不了狠心杀他,半天才说:“本院可以放你回去。”

一听这话季敩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王守仁缓缓点头:“我不杀你,眼下杀你也无益。你回去告诉宁王,本院已经铁了心要破此贼,吉安府现有精兵五万,朝廷几十万大军不日就到,到时定叫宁王灰飞烟灭!”说了一番话,略沉了沉,又看着季敩说,“你是从贼的人,论罪当诛三族!今日本院放你回去斥责宁王,他日再落到本院手里,定叫你人头落地!”

王守仁话里的意思是让季敩回复宁王之后就脱离叛军,隐入江湖。

如今季敩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王守仁能这样对他,真是大恩大德了。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守仁叩了三个头,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