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渡一场大败,守仁这里官军共擒斩叛军一万余人,可对朱宸濠来说,他的兵力损失远不止一万。
朱宸濠帐下的军马有三分之二都是从各处招募回来的山贼水寇,其中以凌十一、吴十三所部鄱阳湖水贼为核心。每到对阵之时真正敢拼性命的也正是这些人。可这些人又有一个特点,他们来给朱宸濠效命一为封赏;二为劫掠;三为银子。
当今天下早已糜烂,正德皇帝是个昏君,天下人都厌恶他,所以宁王起兵之时,从山贼水寇到地方官员,乃至朝中大臣,认为宁王能夺天下的人甚多。江西省内的各路强人们都不顾一切投到朱宸濠帐下来效死,就是希望将来夺了天下,这些人也能有个官做。其次是希望跟着朱宸濠转战江南,攻城略地,能有笔财发。最后也是看着宁王富甲天下,挥金如土,赏赐丰厚,才吃这份粮饷赏赐。
说穿了,这些人大多为官为钱,真心给朱宸濠卖命的大概只有李士实、刘养正这几个谋士,还有凌十一、吴十三这几个被宁王救过性命的强贼。现在眼看朱宸濠这么不成器,安庆不克,南昌已失,又在黄家渡一场大败,别说夺取天下,竟连一个江西省都冲不出去!那些为官为钱才投到宁王帐下的人们开始打起自己的主意来了。
这天夜里,章江岸边人影幢幢,无数人悄悄扔下战船上了岸,趁着夜色逃之夭夭。刘养正等人觉出不对,赶紧派人沿江岸来查,严整军纪,见了逃跑的人就杀,好歹把这些人控制住,可再一点算人数,宁王帐下只剩四万人了。
到这时候朱宸濠已经傻了。他手下那两位谋士,李士实早就不再说话,连朱宸濠的帅船也不上了,却也不逃走,只是在自己的小船上天天喝酒,一心等死。只剩一个刘养正还在替宁王张罗着。
这时候不问刘养正,让宁王去问谁?
“刘先生,你看本王下一步该怎么办?”
听宁王问得有气无力,刘养正把手一摆,把声音提得高高的:“王爷不必担心!我们手里还有这些战船,还有这么多火炮,九江、南康两地还有上万精兵可以调动。如今王爷干脆下令,把这两城的兵马尽数调来,再加上手里的兵马,仍然还有五万精兵!明天大军就冲出樵舍与王守仁的南赣兵交战,这一次咱们用大船打头阵,以火器和南赣兵争长短,看是他们的刀枪厉害,还是咱们的佛朗机炮厉害!”
想不到刘养正竟有如此勇气,朱宸濠的胆子也壮起来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要是把九江、南康的军马都调出来,这两座城不就空了吗?”
“这两座城池算什么?南昌才是王爷的根本之地!只要夺回南昌,江西一省都在王爷手里。只要杀了王守仁,赣州、南安、吉安、抚州、饶州,咱们想攻哪里就攻哪里,还可以下浙江,攻福建,出湖广,待军马强盛之时,仍可再取南京!”
其实刘养正说的全是疯话。
早在从安庆回撤的时候宁王就败事了,又打了这么一个败仗,更是败得一塌糊涂。现在刘养正已经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想像个赌徒一样孤注一掷,集中一切能够调集的力量再和王守仁死拼一场。
若能杀了王守仁,或者只是打个胜仗,他刘养正就算死,也死得好看些。
刘养正这一番疯狂的心思朱宸濠根本没想到。倒是刘养正瞪着眼睛一顿胡吹,把个朱宸濠折腾得又兴奋起来了:“好,就依刘先生的意思,调九江、南康兵马来助战。”
见宁王肯听话了,刘养正赶紧又出主意:“现在已到关键时刻,我看王爷手里还有二十几万两银子,就趁今夜把所有银两全赏下去!凡追随王爷的,每人赏十两,受了伤的赏百两,明天出战时愿意做敢死之士的赏千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爷就拿出银钱买一个胜仗吧!”
到这时候,连朱宸濠也有些感觉出刘养正的疯狂来了。可事到临头,再不拼命也不行了:“只要仗能打赢,本王就一切都听刘先生的!”
当天夜里,朱宸濠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搬了出来,数十万两白银,一夜之间全赏给了手下的将士!这些人追随朱宸濠原本就是为了银子,现在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上,一个个眼珠发亮,满脸通红,欢呼之声震撼章江两岸,就连驻扎在黄家渡的官军也隐约听到了叛军的狂叫。
这时候王守仁也估计到朱宸濠要拼命了。
黄家渡一战虽然胜了,还没能挫动宁王的根本,他手里仍有精兵、有大船、有火器,虽然这个反叛已经被困在湖里无处可逃,但这毕竟是一条爪牙犀利的恶狼,临死前一定还会拼命扑上来再最后撕咬一轮,这些王守仁都想到了。
既然想到了,也就不怕了。
当天晚上,王守仁把各统兵官都召集起来:“诸位,以眼下的情况看,明天章江上还有一场决战。这一次我们也没有埋伏可打了,只是一场硬仗!现在本院把所有战船分为大、中、小三等,大战船二十条、中型战船二百条为主力,由吉安知府伍大人率领当中路,伍大人,你觉得能不能顶住?”
伍文定高声道:“都堂放心,下官宁可战死,绝不退却半步!”
王守仁要的就是伍文定这句话:“好,今夜就将所有火炮、火铳都集中起来,全交给伍大人使用,从叛军手里缴来的十几门佛朗机也都装在伍大人的船上,明日一战,伍大人这一路是关键所系,用兵要严,督军要狠,不管如何艰难,任何人不准退却半步,后退者立斩!”又回头吩咐,“邢珣、戴德孺、徐琏三位大人各领小船两百条,军士三千人,在中路之旁侧应,待叛军与中路战船交火之时,各队从两翼侧击,多用火箭火罐焚烧敌船,阻挠叛军,使他们不能全力冲阵。一旦叛军被击退,各队齐出狠狠追杀,不得有误。”又对余恩说,“余将军和本院一起压阵,指挥全局。”众人一起领命,正要出去,却见一个军校飞跑进来:“都堂,刚接到军报,宁王把九江、南康两城兵马尽数调往前敌,九江、南康都空了。”
“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守仁略想了想,不由冷笑起来:“有意思!叛军竟把九江、南康两地放弃了,他们这是要把自己困死在章江里?看来这些人已经乱了方寸。明天是最后一场硬仗,只要打赢这一仗,这场叛乱也就快要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