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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冀元亨跟着守仁一起把宁王等人押往杭州,走到广信时,守仁派他拿着太监吴经送来的公文到京城的兵部衙门去“查勘”,冀元亨就此跑了一趟京师,到兵部去查了一下,结果倒证明那个“钦差提督军务御马监太监”张忠所下的公文是真的。

当然,这道公文本来就是真的,冀元亨白跑这一趟,无非是故意拖延,好让守仁这里有时间有借口从广信出来直奔杭州。所以冀元亨本就不在乎公文的真假。现在从兵部拿了一道“公文是真”的文书,算把公事办完了,自己也就回了南昌。

此时守仁还病在杭州,雷济等人也没回来,剩下一个伍文定也给江彬迫害了一场,押回吉安软禁起来。冀元亨自己并无职司,在南昌城里又找不到一个熟人,又因为书生气重,什么事也没多想,只知道阳明先生还没回南昌,就先回到自己的住处,只等着守仁回到南昌再去拜见。

可冀元亨这个老实人哪里知道,这时候他已经被天下最凶狠的豺狼盯住了。

这天夜里正在屋里盖着被子睡觉,忽然房门咯棱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开,黑暗里只见几条影子扑了进来,就在**将冀元亨紧紧摁住,一声也没叫出来就被塞住了嘴,扭过双手捆绑起来,接着一个布袋罩在头上,昏天黑地给人架了出来,脚不沾地直拖出院子,塞进一辆马车,车子立刻走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冀元亨被人架了出来,七拐八转,也不知给拖进了什么地方,终于被人丢在地上,头上罩着的黑布袋被拿去,嘴里塞的东西也掏了出来。再看时,却是不知何处的一间厢房,屋里灯火通明,正面摆着一张大椅,却没有人坐,身边站着七八条汉子,一个个虎背熊腰,面容凶恶,被烛光一照,好像煞神降世一般。

冀元亨读了一辈子书,游学各处,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可今天这事当真让人魄散魂飞!从被人绑住到现在,他既叫不得一声,也挣不动一下,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种时候这种情景,冀元亨只能以为自己是落在宁王余党手里了,只怕立时就要遇害,心里也不存侥幸的想法了,嘴里刚讲得出话,立时用尽全身力气叫骂道:“你们这些大胆的反贼竟敢在南昌城里行凶,将来落在王都堂手里,让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昏头昏脑骂了两句话,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头戴圆帽,脚蹬虎头靴,身穿杏黄绣金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分明是个锦衣卫的百户。

到这时候冀元亨才知道自己落在了什么人手里。

可“知道”是一回事,“明白”是另一回事。冀元亨知道自己被锦衣卫的人拿了,却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拿他,只是既不害怕了,也不骂人了,慌忙问道:“这位大人,学生是个举人,平时自认并无作奸犯科之事,不知大人为何拿我?”略想了想,又倔头倔脑地加了一句,“纵是要拿,也该青天白日带了刑具王法到家中去捕拿,为什么半夜潜入住处将我掳来?这简直是贼人强盗的行径,哪里是官府衙门的做派?”

冀元亨是一个书呆子,满身呆气,不知道害怕。可他哪里想到面前这些恶狠狠的酷吏根本不和人讲道理的。这一句质问顿时惹怒了那个百户,二话不说,照着冀元亨的脸上就是几个嘴巴,厉声喝道:“你这囚徒不知死活,敢拿这屁话问你爷爷!跪好了!等着大人来问你!”

冀元亨给人打得昏天黑地,满脸是血,又被两个人拧着胳膊摁着跪在地上,哪里肯服,嘴里叫道:“你怎么打人?学生若犯了罪,你等就把学生带到公堂去审,这等胡抓滥捕,无故逼讯,学生必要告到大理寺去!”

听冀元亨乱叫乱嚷,这几个人不耐烦起来,往上一拥,顿时把冀元亨放倒在地上,这些都是折磨人的老手了,拳脚极有路数,只几下子,已经打得冀元亨叫也叫不出,蜷着身子缩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这时候房门一开,又走进一个人来,一屋子的人都忙着给此人行礼。那人冷冷地问道:“冀元亨到案了吗?”

锦衣卫百户指着躺在地上的冀元亨说:“此人便是。”

那人哼了一声,随即在高脚太师椅上坐下,这边几个旗校忙把冀元亨拖了起来,硬是摁着跪在地上。

冀元亨抬头看去,只见面前坐着一个人,穿一件大红金绣过肩四爪云蟒官衣,腰间束着玉带,身材壮硕魁伟,一张阴沉沉的黑脸,颊边横着一道吓人的箭创,粗眉环眼,鼻梁宽扁,嘴唇倒生得细薄如线,蓄了两撇漂亮的八字须,知道这是一个主事的大官,却并不认得。可自己是个读书人,又无过错,却被这些打手摁着跪在这里,心里不服,大声说:“这位大人,学生是个举人,依《大明律》见官之时不须跪拜,未革功名之时,更加不可动刑,如今大人这样对学生,只怕于刑律不合吧?”

冀元亨哪里知道,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兼任提督东厂平虏伯江彬。在这个人眼里,一个举人连草芥都不如,哪有什么理可说的?这种时候也不用江彬说话,自有旗校过来扭住冀元亨的胳膊,摁住头,不让他抬起头来大声讲话。过了一会儿,江彬才慢慢地问:“你是湖广举人冀元亨?”

虽然无缘无故被人绑架来,又挨了一顿暴打,可冀元亨那一身书呆气还没被打掉,现在眼看有人来审他了,倒觉得自己就快有出头之日了似的,也不忙着争执什么当不当跪的事了,忙抬起头来说:“学生正是冀元亨,敢问这位大人,冀某到底所犯何罪,旗校们为何将学生捕来?”

江彬冷冷地问道:“你不知罪吗?”

“学生实不知罪。”

“好,本官问你,你可曾进过宁王府?”

想不到这些人把他抓来,却是要问这个,冀元亨觉得十分意外,略想了想:“学生确实进过宁王府一次。”

“你和宁王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