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学生与宁王讲论了《西铭》。”

江彬是个粗人,并不知道《西铭》是什么,身边的一个锦衣卫千户忙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江彬微微点头,冷笑道:“胡说!你不过是个举人,宁王是什么样的人,他会把你找去讲论学问?分明是你受了王守仁指派,到宁王府里与他暗通消息,商量谋反的事,是不是?”

这一句话可真把冀元亨给问傻了,张口结舌,半天才说:“这话从何说起!王都堂是平叛的功臣,宁王一干人等都是他亲手拿获的,先生和宁王暗通什么消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话音未落,背后的旗校厉声喝道:“住口!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得多言!”

冀元亨可受不得这样的气,忍不住转过头来高声道:“大人问话学生自然要答,天下哪有不让人说话的衙门!”

见这个书呆子真是迂腐得有趣,江彬冷笑一声:“锦衣卫就是不让人说话的衙门!本官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和你磨牙,只问你一句话:是不是王守仁派你去王府和宁王密谋造反的事?”

到这个时候,冀元亨再有一身呆气,也听出江彬话里的意思来了,立时大叫起来:“绝无此事!王都堂是平叛的大功臣,你们怎么可以陷害他?这还有天理王法吗!”

说实话,江彬真的不想在这个小小的举人身上多费时间,只想尽快拿到一份口供,就派人去拘捕王守仁。见冀元亨不知死活,在这里充硬汉,就对左右吩咐一声:“这般刁滑之人,你等知道怎么审了。”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还没走出廊道,身后囚室之中已经响起了冀元亨的惨叫之声。

在江彬想来,冀元亨这样的书虫子没见过世面,大都是些软骨头,落在锦衣卫旗校手里,最多两个时辰,就是让他说自己的父母是“反贼”也不难。这时候快四更天了,江彬也乏了,自顾去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这才想起,把身边的人找来问:“那个冀元亨招了吗?”

那锦衣百户缩头缩脑地说:“大人,想不到这个读书人骨头很硬,审了半夜,用了几遍刑,硬是一个字的口供都没有。”

一听这话江彬顿时瞪起眼来:“废物,养你们干什么用!”把手下人骂了两句,自己起身往囚室而来。

一进屋门,立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只见冀元亨被绑在刑架上,身子都已经打烂了,满脸满身都是血迹。

这些锦衣卫比豺狼还狠,折磨起人来没有不下死力的。可这个呆头呆脑的文弱书生却不知被一股什么力量撑着,打到现在,硬是一个字也没招供。

看了这个场面,江彬也十分意外:“看不出你一个细皮嫩肉的书生,骨头这么硬!你他娘的跟谁学的!”

半晌,冀元亨低声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吗?学生自然是跟阳明先生学的。”

“我看那王守仁也未必有你这样的硬骨头。”

江彬这话里竟有几分赞赏冀元亨的意思。冀元亨冷笑一声:“你们这些禽兽,根本不配提起阳明先生,也就只是来害我这样的人罢了。”

一句话把个江彬气得暴跳如雷:“好,你既这么说,老子就把你的骨头都嚼碎了!”回头吩咐旗校,“不是有炮烙之刑吗?让他试试!”

听这一声令下,几个旗校立刻上前,三两下剥去冀元亨上身的衣服,两个旗校取过烧红的烙铁,直往冀元亨的胸前烙了下来,立刻冒起一股黑烟,发出刺鼻的焦臭,冀元亨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江彬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等手下人在冀元亨身上烙了三四下,才让他们停了手,走上来说:“现在你还有什么硬话要说?”

冀元亨疼得浑身乱颤,一时说不出话来。江彬又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也不抬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告诉你,锦衣卫是国家的王法,进了这里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外头的人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来给你申冤,这里的人会把你的骨头碾成粉,把你身上的油都一点点榨干,可偏不让你死。你一日不说,就在这黑牢里受一日苦,一个月不说,就熬你一个月,三年两年也是你。早一天说了,就少受一天的罪,你自己想清楚!”

好半晌,冀元亨终于忍住了疼痛,颤抖着低声说:“要如何就如何吧,不必说这些话,我自有一个良知在心里,并不怕你们,不怕你们……”

想不到这个书呆子竟是这么一个人,江彬倒觉得有点儿意外,冷笑着说:“我倒没看出你来,还真是个读圣贤书的。可你就不为家人想想?本官知道你是湖广武陵人,家里有一个老婆两个女儿,你若再不招认,我这里传一道令,把她们也都拿到牢里,和你一起用刑受苦,你信不信?”

冀元亨脸色一下变得灰白,半晌,却又低声说道:“锦衣卫是国家的王法,若是审案,不该牵扯我的妻女。可你等并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国家法度,要抓我的妻女就去抓吧,你们有这本事,也有这心肠,我所有的不过是一个良知,我拼的不过一个‘死’字,死后与妻女相见,再向她们赔罪就是了。”

江彬厉声吩咐手下:“立即发下揭帖,命旗校赴湖广常德府武陵县密捕冀元亨家人,一起来南昌受审。”回头看了冀元亨一眼,见他脸色惨白,可眼睛里都是倔强之气,显然并不肯屈服,也知道自己一时拿此人没有办法,只得吩咐手下:“慢慢审他,有了口供立刻送来给我。”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