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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谋反案牵涉王安石(1 / 2)

熙宁八年初,京东东路沂州府有一个叫朱唐的百姓检举前余姚县主簿李逢谋反。沂州提刑官王庭筠审理后认为李逢“谋反”查无实据,但李逢平时言语激烈,也曾借天象之事妄说吉凶,抨击朝廷,依律应判流配之刑,据此上报。哪知案卷递到御史台却忽然有了反复。原来经过核查,发现李逢平日交往的人中牵涉到了右羽林大将军赵世居。

赵世居出身宗室,是太祖皇帝的四世孙,平时为人谦和,喜欢读书,名声不错。若说这么一位天潢贵胄竟和一个小小的前任主簿共同密谋造反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然而事关重大,御史台仍将此案报到神宗面前。

看了这道札子,神宗皇帝皱起了眉头。

赵世居虽然官至右羽林将军,其实挂个空名,根本没有军权。且从案情来看,赵世居仅是略遭牵连,就连对李逢的“谋反”指控也牵强得很,若按沂州提刑所断,李逢只判个流放之刑,那赵世居最多就是遭几句申斥罢了。

然而神宗皇帝想事情想得深。

大宋立国以来,赵姓宗室表面似乎一团和气,内里却常有异动。太祖朝有“烛影斧声”之祸,其后又传出赵廷美谋反大案。真宗皇帝病危时,皇弟赵元俨赖在内宫不走,似有异心……这些事神宗皇帝都知道内情。神宗皇帝的父亲是英宗。当年仁宗无子,把英宗抱入内宫,后来以太子身份继承了皇位,然而英宗并非仁宗嫡子,名不正言不顺,由此引发两宫之争,英宗装疯闹事,宰相逼太后撤帘,又有“濮议”的麻烦,虽然事情早已过去,毕竟尚有余波。

《韩非子》说得好:“威势者,人主之筋力也。”皇帝手里的威势一定要显给天下人看,不然天下人就忘了自己是谁排老几了!

神宗做皇帝这几年忙着变法革新、收拾大臣,对宗室子弟一向放任不问,这些人日子过得太舒服,心都野了!早前昌王在太皇太后面前公然责备皇帝,这件神宗不记恨,可他并没忘。

现在神宗把权臣全都收服了,也该回过头来把宗室子弟拘一拘了。

想到这里,神宗皇帝就把参知政事吕惠卿叫来,问他:“御史台报上李逢谋反一案,其中牵涉右羽林将军赵世居,朕听说之后不胜惊愕!此事卿怎么看?”

“李逢谋反”是个芝麻粒儿大的案子。可神宗皇帝心计如海,莫测高深,臣子们再精明也吃不透皇帝的心思。现在皇帝郑重其事询问这个小案子,吕惠卿马上意识到皇帝可能要“小事大办”!忙说:“逆谋案非比寻常,必须办理清楚才好。”

神宗淡淡地说:“朕待宗室一向亲如手足,赵世居名声又好,朕不信有这样的事。”

一听这话,吕惠卿两眼发光,因为他已听出皇帝说的全是反话!所谓与宗室“亲如手足”,其实是猜忌极深;说赵世居“名声甚好”,是责备赵世居“颇不老实”;说“不信有这样的事”,其实是暗示吕惠卿,皇帝“不信”赵世居!此案务必严查重办。

猜透了皇帝的心思,吕惠卿知道自己立功的机会又来了,忙说:“陛下宅心仁厚。可谋反大案关乎社稷安危,若不审问明白将来遗患无穷。且此案已交御史台查办,臣虽为参知政事亦不能过问,陛下也不便问,还是由御史审理明白为好。”

吕惠卿这几句话实在是大公无私,神宗皇帝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朕这个皇帝,做不得一件痛快事!”

神宗皇帝这一声“哀叹”真是绝妙。吕惠卿忙笑道:“古往今来,像陛下这样的圣君能有几人?此是臣等之福。”冲皇帝行了礼,急忙出宫布置去了。

数日之内朝廷议定,赵世居一案由御史中丞邓绾、知谏院范百禄和监察御史里行徐禧共同审理。大宋王朝百年间最大的一场“宗室谋反案”雷厉风行地办了起来。

赵世居的案子其实并不难查,案情很快水落石出。

挂着“右羽林大将军”头衔的皇亲贵胄赵世居是个无聊无趣的王孙,在家闲居无事,到处结交朋友,其中就有京城著名的道士李士宁。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京师鼎鼎有名的“李神仙”不但根本没做过道士,而且完全是个文盲!就是这么个瞎字不识的假老道,在人才荟萃的东京汴梁城里游**了十年之久,惯会欺神骗鬼,不知多少达官显贵被李老道骗了。

现在李士宁和赵世居攀上交情,很快看出赵世居多少有点儿野心,就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念了几首莫名其妙的诗,又说自己有一口宝刀,其他人都无福佩戴,只能送给赵世居,暗示赵世居似有“九五之尊”的气数。结果赵世居把李道士的话全都信了,包括李道士平时常吹嘘的“已经活了三百岁”的瞎话都信了,于是野心膨胀、胡思乱想起来。又有无聊小人献给他一张星象图,说什么“天象有变”,赵世居就闭门做梦。哪知祸从天降,忽然被御史台逮了去,一抄家,把什么“星图”之类的东西也抄了出来,一审之下赵世居什么都招了,于是御史中丞邓绾、司谏院范百禄一同上奏,定了赵世居一个“交纳匪人,论兵挟谶,访天文变异,伺国家休咎”之罪,请皇帝定夺。

赵世居的案子还没审完,神宗皇帝已经知道这是个无聊案子,参与其中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连一个稍微有点份量的货色都挑不出来,就这么一帮东西想谋反?京师禁军全撤了,任他们闹腾,只怕也闹不起来。

当然,宗室之人该管教的要管,该吓唬的要吓,所以赵世居还是要问死罪,胁从之人也不能轻饶。这些事皇帝只要递个眼色,自有吕惠卿、邓绾去办。神宗皇帝日理万机,也就不去问赵世居一案了。

与此同时,宰相韩绛进宫见驾。

韩绛是韩维的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叫韩缜,兄弟三人都是朝廷重臣。但在这三兄弟中韩维、韩缜都是能臣,就数大哥韩绛最老实,办事能力远不如两个弟弟。偏偏韩绛颇有时运,熙宁二年王安石筹建三司条例司,看中了韩绛的“老实”,就把时任枢密副使的韩绛拉出来共同主持三司条例司,后来王安石拜相,韩绛也跟着做了宰相,等于是捡了现成的便宜。

王安石脾气孤倔执拗,办事独断专横,韩绛与这“拗相公”在一起共事难免受气。好在韩绛是个老实人,遇事能忍就忍,日子倒还过得去。

当王安石失宠罢相的时候,韩绛偷着高兴了一阵子。以为王介甫走了,朝廷里该轮到他这位宰相管事儿了。哪知王安石罢相之后吕惠卿上台,此人的野心比天还大,收罗亲信掌握台谏,处处压韩绛一头!对此韩绛真是忍无可忍。

恰在此时,神宗皇帝忽然起用“嘉祐四友”之一的吕公著,朝廷中“三司系”与旧臣一派之间的天平顿时摇摆不定。韩绛知道吕公著背后有旧臣支持,吕惠卿身边有几员“大将”追随,偏他这个宰相人单势孤。一旦旧臣得势,他这个“三司系”出身的宰相必然倒台;倘若吕惠卿得手,更要仗势欺人,韩绛在朝廷上也没有立足之地。左右都是悬崖,只有一条“独木桥”可走,就是把王安石请回朝廷主政。

若王安石重居相位,旧臣气势立减,吕惠卿也老实了。一切恢复原状,韩绛就踏实了。

今天韩绛来见皇帝就是说这些话的:“自王安石主持变法至今已有六年,所推行的新法虽不能尽如人意,然而每年为国库增收一千六百多万贯,熙河开边大获全胜,得地三千里,荆湖南路收服夷人,平定西南大患,这些成就是抹不去的。如今郑侠等人结党倾陷,竟使王安石退居江宁,诸般新法半途而废,陛下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王安石本是神宗用计赶走的。可神宗也感觉到,王安石忽然罢去,朝廷顿时空虚,旧臣一时不能招回,新臣又不称手,很多事变得难办起来。

另外还有一个缘故,早前神宗认为“流民图”是郑侠出于义愤呈上来的,从中可以看出青苗、市易等新法对天下造成的危害,百姓对朝廷的怨恨,他下狠心罢去王安石主要是为了平息民愤。可吕惠卿联合邓绾等人办了一个钦案——其实是个天大的冤案,竟把郑侠与冯京、王安国扯到一起!神宗皇帝虽然精明,毕竟不能洞察一切。现在他已完全相信郑侠呈上“流民图”背后是冯京等人指使。

——如果王安石果真是被冯京这帮人陷害的,皇帝这时候罢免王安石,岂不是中了旧臣的“奸计”吗?

见皇帝不说话,韩绛又说:“仁宗朝也曾有‘庆历新政’,却不能贯彻,弄得无疾而终,后来几十年再无变法,不是朝廷不想变通,而是缺少一个变法的能臣。如今王安石一退,新法又告停顿,朝廷再无作为,那些老臣们早前喊叫得欢,现在用着他们了,这些人在何处?”

韩绛这话说得不错。没了王安石,朝廷很多事都停滞不前了,早先还算平静的朝局也被各种各样的内讧搅乱了。

韩绛这个人办事能力不强,人倒稳重可靠,神宗对他毕竟还是信任的。不然神宗也不会让韩绛当这么多年宰相。如今韩绛在皇帝面前推荐王安石复出,神宗考虑再三,也觉得早先罢王安石罢得太急,在外被旧臣看了笑话,对内,养出吕惠卿这么个不安生的东西来!

韩绛这个老实人治不住吕惠卿,要压住吕惠卿,似乎非用王安石不可。

沉吟良久,神宗皇帝缓缓开口了:“曾布去后三司使一职没有合适的人选。宰相熟悉人事,可否向朕举荐几个能臣?”

神宗皇帝不提“王安石”,倒问起三司使的人选来。韩绛琢磨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忙向上奏道:“三司使掌管朝廷度支,必须用稳妥持重的臣子担任。臣以为太常寺太祝王安上精通会计,办事一丝不苟,当可承担此任。”

听了这话,神宗皇帝暗暗摇头。

神宗明明让韩绛举荐“几个”能臣,韩绛就应该说出两三个人的名字让皇帝去选,韩绛却只举荐了一个人——虽然他猜出了皇帝的心思,举荐的人也对路,可毕竟只举荐了“一个”人!让神宗无可选择,这不是着了痕迹吗?

宰相这事做得实在不漂亮。从这上头就知道韩绛这个人老实有余,精干不足。

经过反复权衡,神宗皇帝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决定。

熙宁八年二月,就在王安国被罢官仅一个月后,神宗皇帝忽然下诏,任命太常寺太祝王安上为右赞善大夫、权发遣度支判官,代行三司使之职。

王安上是王安石的亲弟弟,在王安石、王安国、王安上、王安礼四兄弟之中,公认他是能力最平庸的一个,以前也不过担任一个主管祭祀的闲职。现在皇帝忽然把王安上提拔起来,朝野上下都吃了一惊,所有人都意识到,皇帝这个奇怪的任命大概与避居江宁的王安石有关。

神宗皇帝办事也不用人猜,他命王安上做三司使本来就是让大臣们有个思想准备:王安石要回朝主政了。于是任命王安上的诏命发出后仅九天,神宗皇帝下诏:观文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知江宁府王安石仍然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眨眼功夫,似乎已被皇帝抛弃了的王介甫忽然又做了宰相。

就在神宗皇帝下诏重新任命王安石为宰相的这天夜里,御史中丞邓绾换了身便衣,悄悄到宰相韩绛府上拜访。

邓绾本是“三司系”一员大将,办事干净利落,王安石对他十分器重,把御史台的要紧位置给邓绾坐。但王安石罢相以后邓绾和吕惠卿越走越近,与韩绛日渐疏远,忽然深夜来访,真是怪事。韩绛已经睡了,得报忙披衣而起,把邓绾让进中厅,尚无一句寒暄,邓绾已经开门见山:“陛下命我审问赵世居谋反案,如今案子牵扯到一个人,又引出一首诗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韩绛,韩绛忙接过一看,上头写的是:

“季主逡巡居卜肆,弥明邂逅作诗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