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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日啖荔枝三百颗(1 / 2)

苏学士被贬的这个惠州大概就是今天的广东省惠州市。此地距广州三百多里,州城在东江岸边,小城一座,人口万余,山清水秀,地方太偏,不很富裕。城南有座飞鹅岭,风景很好,对面一江之隔就是惠州府下辖的归善县,丰山、丰湖隐隐在望,都是好景致。

苏轼一家三口到惠州已是哲宗绍圣元年十月初二,刚到惠州就遇上熟人——惠州知府詹范是当年黄州知府徐大受的同年好友。

苏轼因“乌台诗案”贬到黄州时和知府徐大受成了好朋友,詹范也从老朋友那里知道了苏夫子,只恨无缘见面。想不到苏轼忽然贬到惠州,詹范大喜,换身便服亲自来迎,请苏轼一家到合江楼居住。

合江楼是惠州府三司行馆,专门供上司官员到府时住的。推窗望去,东江、西江在楼前交会,对岸层峦叠嶂,白鹤峰上亭阁宛然,丰湖深处露出红墙一角,似有禅院。苏学士坐不住,立刻就要到江对岸去赏景,朝云只得陪着他出来。走到东江边,这里有一条竹子扎的浮桥,长有百丈,两根粗绳就是扶手,人走在桥上晃晃悠悠,脚下江水哗哗,看着惊心动魄。苏学士在前朝云在后,歪歪扭扭尖叫不止,好不容易过了桥,沿小路顺丰湖一直走到山中,这里果然有一座不小的寺院,名叫永福寺。

从合江楼走到这里,苏轼已经两腿酸软,没心思进庙,只在庙门前歇了片刻,又登上丰山,山路尽头还有一座小庙,名叫嘉祐寺,十分安静,进去转了一圈,没碰到几个僧人。出了寺院再往前,不大功夫已经登上山顶,这里有个茅草盖的小亭子,上有木匾,写着“松风亭”三个字。

苏学士立于松风亭下,四方远眺,只见重崖叠翠,山环水绕,好一幅精致的山水画儿,不由得叹一口气:“惠州山水真像我的家乡。”

朝云在边上擦着汗问:“丰山真的很像眉山吗?”

“很像!”

“眉山也这么热?”

朝云本是个娇俏温顺的可人儿,这几年苏轼在京城做大官,朝云的日子却过得好苦!这次苏夫子被贬岭南本是一场折磨,朝云却不觉得,反有“倦鸟出笼”的快意,情绪也比以前好多了。

听这丫头在边上说嘴,故意败兴,苏轼横她一眼:“怕冷、怕热、怕累,偏又多嘴,以后我回眉州老家,不带你去!”又把眼前的好山水看了一遍,口中念道:

“夕阳飞絮乱平芜,万里春前一酒壶。

铁化双鱼沉远素,剑分二岭隔中区。

花曾识面香仍好,鸟不知名声自呼。

梦想平生消未尽,满林烟月到西湖。”

东坡居士信手拈来都是好句子!朝云在旁边笑赞:“好诗!大人真了不得!”

苏轼知道朝云和他开玩笑,嘴一撇,胡子一翘:“说这些为时已晚,马屁无用,我回眉山必不带你!”

苏夫子一厢情愿,以为惠州山水像眉州,哪知当天夜里,惠州就展示出不一样的地方给他看了。

这天晚上,合江楼外忽然刮起风来,呼呼有声,越来越响,渐渐山摇地动,接着暴雨倾盆袭来,合江楼上窗扇俱坏,烈风直灌进屋里,家具倾倒满地是水,苏轼赶紧护着朝云一起逃到苏过房里,这边是背风处,还好些。

这时,只听户外风声如同虎吼,房顶橼木格格有声,正是“鼓千尺之涛澜,襄百仞之陵谷。吞泥沙于一卷,落崩崖于再触。列万马而并骛,会千车而争逐。虎豹慑骇,鲸鲵奔蹙。类巨鹿之战,殷声呼之动地;似昆阳之役,举百万于一覆……”

苏学士一家三口谁也没见过台风,首次被困,都以为天塌地陷,楼倾台倒,要送命了。好在恶风吹袭一夜,第二天中午风势渐弱,然而台风彻底过去,已是三天后的事了。

台风过后苏夫子惊魂稍定,下了合江楼沿江行来,只见穷百姓住的破棚败窑都被狂风摧毁,腰杆儿粗的大树连根拔起。想过浮桥去丰山,走到东江边,江上浮桥早就踪影全无。

东江桥断,而且一场暴雨江水陡涨,声势骇人,连渡江的船也找不到,眼睁睁看着对岸的丰山却到不了,只能望水兴叹。朝云忙哄他说:“前几天刚去过,景色也都看了,现在过江再看也不过是原来那些,难道几天功夫又长出一座山来?倒不如回合江楼隔江看景,至少不累。”

江水滔滔,无舟无桥,也只能隔江看景了,两人手挽手往回走,却见江边一排破棚屋都被大风吹得粉碎,几十个穷苦人坐在江岸上望水而哭。苏轼看得连连摇头:“这些人呀!明知此地风恶水猛,非要住在这里,难道天下就没有寸土可迁,定要在此恋恋不去?”

朝云看了苏轼一眼,轻声说:“我看大人和他们也差不多。朝廷把你贬到天边,当时知道难过,转眼就忘,皇帝一叫,你马上跑回去做官,结果又贬到天边来了。我看呀,将来朝廷一叫,只怕大人又要回去……自己这么糊涂,还笑话别人呢。”

朝云一生信得是“我心安处是故乡”,她心里真不愿意苏轼再回朝廷了。如今的苏学士也是这个心意,被朝云一说深以为然,立刻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今后无论如何不再回去做官了。”

朝云故意问他:“给你个宰相做不做?”

苏轼摇头:“不做!”又想了想却说,“也许给我个保正倒可以做……”自己一想又摇头,“保长也做不得,总之不做官了!”说笑着沿板塘街往回走,见街边坐着个老妇,面前一个大篮子,卖的是荔枝。

荔枝是惠州常见的水果,对苏轼和朝云来说倒是新鲜之物,见这东西鲜亮香美,朝云掏钱买了几串,剥开给苏夫子吃,果然甜润多汁。

苏夫子边吃边给朝云讲:“荔枝和龙眼是同一种东西,但这两种果子又不一样。龙眼养血安神,补益心脾,凡失眠心悸或者脑子不好、记不住事,吃这东西都有好处;荔枝甜蜜多汁,比龙眼好吃,也能温中理气、生津益血,但这东西‘温热’,吃多了上火,要流鼻血,所以荔枝不如龙眼。”

博学的人就是这样,即使从没见过的东西也能讲出一堆道理来。朝云笑道:“大人说得头头是道,别人还以为你是种荔枝的呢。”

听朝云笑话他,苏夫子把一颗剥好的荔枝捏在指间,问朝云:“你看这东西像不像你?”

苏学士这话不明不白,朝云忙问:“哪里像我?”

苏轼指着荔枝果子笑着说:“初看清甜柔顺,然而外甜内酸火气十足,一吃就流鼻血,你说像不像你。”

在一起这么多年,苏夫子也成了朝云的“知已”,被他一说,朝云真就成了“荔枝”,心里笑不可抑,故意板起脸来白眼瞪着苏学士。苏轼右手拈着果子,左手指着朝云说:“看看,连这‘白眼’都像。”逗得朝云一笑,他自己也笑。回到住处就写了一首荔枝诗:

“南村诸杨北村卢,白华青叶冬不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