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杰克上了马,但不愿离开。他想,如果他回到那些农民那里去,也许可以吓唬吓唬他们就把事情了结,因为他毕竟是出于自卫——连从密苏里来的乡巴佬也会明白的。所有的农民都看着他,没有一个人想和他打一架。他若是骑到印第安人保留地,那他的名下就会记上两条人命。他并不是真心想把他们打死,他甚至根本不认识被他打死的人。这都怪运气不好,这一次是他看了看一个篷车上的姑娘引起的。

当然,法律并不这样看问题。倘若他与萨格斯这样一伙亡命徒骑马过河,他就成了土匪;如若留下来,那些人就会把他吊死,至少会把他送交沃斯堡监狱或达拉斯监狱,这样他就会为两条人命中的任何一条而受到审判。

在他看来,做这样的选择实在太可悲了。然而,萨格斯三兄弟骑马走开时,他也跟了去,十五分钟后便过了雷德河。他回头看去,见那些篷车仍停在商店旁边。他想起了那姑娘最后时刻的微笑——他打死了一个人之后才见到她的笑容。那些农民没有来追他。

“那些人真(上尸下从)包。”丹轻蔑地说,“他们要是跟来,咱们一下子就把他们收拾了。”

杰克十分消沉——他好像没有做对过一件事。一生中他除了需要一家干净的酒吧供他赌牌,一个漂亮的妓女供他睡觉,一点儿威士忌供他享用,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他没有杀人的欲望,即使在当保安队员的日子里,他也没有真正地朝谁瞄准过,尽管他曾朝敌人的方向兴高采烈地开过火。他根本不以为自己是个杀手——打起仗来考尔和奥古斯塔斯杀死的人是他杀的十倍。

可是现在考尔与奥古斯塔斯都是体面的牧牛商,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昂首挺胸,他却与一伙狼心狗肺的匪徒混在一起。不管怎么说,他的生活已经不那么体面了。他虽然从来就不是一个宗教信徒,但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畏惧过法律。

萨格斯兄弟带着大量的酒,杰克便没完没了地喝起来,在向北骑去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处于半醉状态。别看他当着萨格斯三兄弟的面杀了人,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比过去更尊敬他。当然,他们兄弟之间本来谁也不尊敬谁。如果埃德干活儿失了手或说了他们不愿意听的话,丹与罗伊就拼命地挖苦他。这伙人里唯一不挨他们讥讽的是青蛙嘴。他们很少与他说话,他也很少说话,然而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通过印第安人保留地时平安无事。他们不断遇到北上的牛群,但总是绕着走过去。丹·萨格斯有一架旧望远镜,是他从内战战场上带回来的。他不时地用它寻找牛群,看看有没有自己的敌人或者他认识的牛仔。

杰克也在不断地观察牛群,他仍想摆脱目前的处境。虽说考尔和奥古斯塔斯待他很粗暴,但总不失为他的战友。如果他能看见帽子溪牧牛公司的牛群,他就打算逃走,回到他们中间去。他虽然又闯了祸,可伙计们也许不会知道,消息也许永远传不到蒙大拿。不得已时他可以当一个一般的牛仔,这也比与萨格斯在一起碰运气好些。

他极其谨慎地不让这种思想流露出来。他从不打听牛群的事,即使谈及考尔与麦克克里,他也清楚地表明自己对他们怀有刻骨的仇恨,那两个人如果遭遇不测,他绝不会感到惋惜。

进入堪萨斯后,他们便不断地见到分散居住的拓荒者。他们大多数人住在草皮顶窑洞里。杰克不相信这些人带的钱值得他们去抢,但两个小萨格斯兄弟总想试一试。

“咱们不是要管理这些外来户吗?”一天晚上,罗伊说,“那还等什么?”

“等一户带的东西比一头奶牛和一堆野牛粪多点儿的外来户,”丹·萨格斯说,“等那些有钱的。”

“他要是有钱,也不会到堪萨斯来挖窑洞住了,”杰克说,“我在那种洞里住过一夜,顶上不停地往下掉土,半夜醒来发现都快被埋了。”

“那也不能证明他们手里没有金子,”小埃德说,“我先练习着管理一下,下次遇见有钱的就摸着窍门了。”

“反正我们只让你看着,”丹说,“光看着是不需要什么练习的。”

“我已经杀过外来户了。”埃德提醒他,“杀了两个。他们要是不给钱,就杀第三个。”

“主要是吓唬他们,让他们交出钱来,并不是为了打死他们。”丹说,“要是杀人太多,法律很快就会来惩办你。咱们为的是钱,不是为了叫人把你吊死。”

“他这么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罗伊说。

“那,我不打死他们就是了,我只吓唬吓唬他们。”小埃德说。

“不,那是青蛙嘴的活儿,他去吓唬那些乡巴佬,”丹说,“他比你会吓唬人。”

第二天,青蛙嘴的机会来了。他们看见一个人赶着一队马在耕地,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正用小车运干野牛粪,然后把它们堆到一个傍山坡盖的低矮的草皮顶窑洞旁边。两头奶牛正在附近吃草。

“他能喂得起高头大马,”罗伊说,“他准有钱。”

丹已经快骑过去了,杰克也盼着他继续朝前骑,他希望在抵达道奇城之前他们不要干出收税的事来。到了道奇城,他就可以获得自由。两次事故并不意味着他的生活已成定局,但如果他继续跟萨格斯三兄弟这样一伙持枪土匪混下去,他将难以度过安宁的晚年——也许不管是什么样的晚年,他都将难以得到。

然而,丹转眼间决定去抢那个农夫,不管他是否值得一抢。

“他们经常把钱藏在烟囱里,”他说,“也有藏在果园里的,可我没见这里有什么果园。”

青蛙嘴的鞍袋里备有另一支手枪。他们向农夫骑过去时,他把枪掖进皮带里。

农夫正在大草原坚硬的草地上犁出一道浅浅的沟,见有人骑马过来,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是一个中年人,长着卷曲的黑胡子,全身被汗水浸透。他的老婆和孩子看着萨格斯兄弟过来。他们小车上的干牛粪快装满了。

“喂,要是他妈的得克萨斯牛不来吃,到了七月你就有好收成了。”丹说。

农夫友善地点点头,好像是同意刚才的话。

“我们到这儿来是让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丹继续说道,“我们来替你赶走那些牛,保护你的庄稼,只要你掏四十块钱金币就行。”

“不会英语。”那个人一边说一边还在和气地微笑。

“嘿,见鬼,一个他妈的德国佬。”丹说,“看来是白费力气。把那个女人和孩子抓起来,青蛙嘴。这个荷兰老东西可能娶了个美国娘儿们。”

青蛙嘴打马跑过去把那个女人和孩子赶到农夫跟前。青蛙嘴的马站得离他们那么近,如果他们中有人倒下去,简直就会被马踩死。他已经把手枪从皮带里抽了出来,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女人和孩子惊恐万状,那个农夫也不例外。他用双手搂住妻子和孩子,三个人都站在那里不住地抽噎。

“瞧他们那副德行,”小埃德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胆小鬼。”

“你少瞎扯淡,”丹说,“他们干吗不怕?我要是遇到这种事也会害怕。我就是想让那个女人害怕,看她会不会说英语。”

女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她要么是不会说,要么是不能说。她骨瘦如柴,站在丈夫身边不停地哭。显然三个人都以为他们的末日到了。

丹又说了一遍,只有那个男孩子似乎懂得他说的是什么,有那么一会儿他不哭了。

“对了,孩子,我们就是要现钱,”丹说,“对你爸爸说,让他给我们钱,我们帮你们看守庄稼。”

杰克根本不相信一个吓得六神无主的孩子会信他的话,然而那孩子不哭了。他用家乡话对那个泪流满面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个人便努力控制住自己,对孩子说了几句。

那孩子转身便朝小窑洞跑去。

“跟着他,看能找到些什么,伙计们。”丹说,“我跟杰克在这儿看着这两个人就可以了,他们不像是野蛮人。”

十分钟后,那个孩子跑了过来,又哭了。他后面跟着青蛙嘴和萨格斯兄弟俩。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小钱包,罗伊把它扔给了丹。钱包里有两枚小金币。

“怎么只有四块钱?”丹说,“你们找仔细了吗?”

“找了,把烟囱拆开看了,所有的箱子也都翻了,”罗伊说,“钱包在他们睡觉的床

“看来他们也只有这四块钱,”丹说,“对他们也没有多大用处,咱们拿走算了。”他把两枚金币拿出来,把钱包扔到那个人脚前。

“咱们走吧。”他说。

杰克庆幸事情没有发展到更坏的地步,可是正当他们要骑马离开时,青蛙嘴又拨马朝那两头奶牛跑了过去。

“他去干吗,要打死奶牛吗?”埃德问道,因为他见青蛙嘴手里拿着手枪。

“我没问他,他也没说。”丹回答道。

青蛙嘴骑到牛跟前,朝天开了两枪。牛一跑,他便熟练地把牛赶到那个窑洞顶上去。洞顶上长着草,跟草原上的草没什么两样。两头奶牛朝前走了一两步,前腿便一下子消失了,好像掉进了一个洞里。接着后腿也不见了。青蛙嘴勒住马,看着两头牛从窑洞顶掉进去。不久,一头牛从小门里钻了出来,另一头也跟了出来。两头牛又跑回原来吃草的地方去了。

“这个青蛙嘴,”丹说,“他准是想给窑洞通通风。”

“咱们只弄到四块钱。”埃德说。

“嗯,这正是你的主意,”丹说,“你想练习一下,现在可看见了。”

“他生气是因为他没有机会用枪打人,”罗伊说,“他觉得自己是个枪手。”

“可不,咱们是一伙带枪的土匪,不是吗?”埃德说,“咱们又不是牛仔,那咱们是什么?”

“是游客,”丹说,“现在正朝堪萨斯走,寻找要找的东西。”

青蛙嘴回来时与刚才走开时一样,什么也没有说。杰克不由自主地对这个人产生了无名的恐惧。青蛙嘴这么久以来从未对他说过任何含有敌意的话,甚至看都不看他,然而即使如此,每当杰克走近这个人时仍不寒而栗。他在西部走过这么多地方,很少遇到这样令人畏惧的人,连印第安人都没有给他造成过这么大的威胁,当然,他走近印第安人的次数并不多。

“不知道他们这些乡巴佬在下一场雨到来前能不能把洞顶修好,”丹说,“他们要是多有几块钱,青蛙嘴也不会去理他们的。”

青蛙嘴对他的话没有做任何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