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无法将杰克从头脑里清除,他忘不掉他临终时的微笑及送给他这匹马的经过。他每三天骑一次这匹马。他很欣赏这匹马的步伐,不久它便成了他心爱的坐骑。杰克没有告诉他马的名字,纽特可犯了愁。马必须有个名字才行。
杰克吊死的一刹那一晃而过,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就像一场噩梦,只能记住它的片段。他还记得当他看到杰克双手被绑,在马上坐着,脖子上套着绞索的那一刻,他自己害怕的样子。他记得杰克极度疲乏,连自己就要被吊死也顾不得了。还有,当时谁都没有说什么。纽特觉得应该商量一下,杰克或许有他充足的理由,但是人们连问都没有问。
人们不但在吊死他时没有说什么,他死后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说过什么。考尔队长还是自己行动,骑马走在离牛群很远的地方,晚上一个人在别处睡。古斯先生在后面与罗丽娜一起,吃饭的时候才来。狄兹在身边的时候很少开口,他也很少在身边——他天天都在牛群前边很远的地方探路,以保证牛群顺利前进。那头得克萨斯公牛几乎每天都赶到老狗前边去领头,只有在遇到对它感兴趣的母牛时,它才放弃领导地位,去闻母牛的尾巴。它好斗的习性丝毫未改。走在前边的盘子变得比织针纳尔逊还讨厌它。
“我真不明白咱们为什么不杀了它,”盘子说,“迟早它会把咱们中的一个人弄死。”
“它要是把我弄死,那就让它跟我一块儿死。”织针冷冷地说。
所有的牛仔自然都对杰克的事好奇,他们的问题没完没了。那两个农民被烧的事尤其使他们感到不可理解。“你说他们是不是想让人们以为是印第安人干的?”杰斯帕问。
“不,丹·萨格斯那样干只是因为他愿意那么干,”豌豆眼说,“还有,他是在他们死了以后才把他们吊起来的。先打死他们,又吊起来,然后才烧的。”
“他一定是个没有心肝的人,那个丹。”杰斯帕说,“我见过他一次,他的眼睛有点儿斜。”
“他要是也那样冲着白人斜眼,那他还从来没有冲我斜过,我可真高兴。”织针说,“杰克跟着那么一伙人干什么?”
“要是问我,我就要说,现在跟了古斯的那个妓女是杰克倒霉的开始。”伯特·博罗姆头一个说。
“你要是那么认为,干脆把你的看法收回去。”盘子说。他仍对谈论罗丽娜的事很敏感。
“你喜欢那个妓女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发表意见。”伯特反击道。
“你能发表意见,我也能把你的浑蛋牙齿敲到你肚子里去。”盘子说,“罗丽娜没有叫杰克·斯普恩犯罪。”
伯特一贯认为让盘子占据高手的地位是不公平的,也不能忍受他对自己的无礼。他摘下了枪皮带,盘子也照样做了。他们摆开了阵势,但没有立即动拳头。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面对面转着,寻找机会。他们这种谨慎劲儿引发了旁观者的阵阵笑声。
“瞧他们那副装蒜样儿。”织针纳尔逊说,“我以前养过一只公鸡,它都能把这二位打趴下。”
“按这种节奏打架,到了冬天也打不出第一拳。”杰斯帕说。
盘子终于朝伯特冲了过去,但是两个人没有动拳头,而是扭打在一起,不久便在地上滚了起来,谁也占不了上风。考尔看见他们摆出了打架的阵势,便骑马走了过去。到那里时,两个人还在地上滚来滚去,面红耳赤,但都没有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他把母夜叉一直骑到他们跟前。他们一见他,便都住了手。他本想好好训斥他们一顿,但看见周围的人都在嘲笑他们那没有分出胜负的搏斗,便想这也许足够了。再说,这两个人在能力上是天然的对手,在一些事情上表现些傲气也是意料之中的。于是他什么也没说,拨马离开了。
纽特见他离开,心情很沉重。队长和他说话越来越少了,和别人也一样。纽特更加感觉需要找人谈谈杰克的事。杰克曾经是队长的朋友,也是古斯先生的朋友。就那样把他吊死、埋掉,而后便再没有人提到他,这样做好像不对头。
后来还是狄兹明白了他的心思,帮了他的忙。狄兹擅长修补东西,一天晚上,他为纽特修马勒子时,纽特把心里话掏给了他:“我想咱们至少可以把他送进监狱。”
“他们照样会吊死他,”狄兹说,“我想他宁可让咱们动手。”
“咱们要是根本没来北方就好了,”纽特说,“死的人太多了,我没想到咱们会把杰克吊死。这跟出事故不一样。”
“他要是没有杀人,这么做就不公平。”他又补充道。
“那,还有马呢?”狄兹说。
“他只是喜欢快马,”纽特说,“他只要有一匹马骑,才不去偷马呢。跟偷马贼在一起并不等于他就是个偷马贼。”
“对队长来说就是偷马贼,”狄兹说,“对古斯先生来说也是。”
“他们都没跟他谈一谈,”纽特痛苦地说,“就那么把他吊死了。看他们后来的样子,好像对那件事根本不难过。”
“他们难过,”狄兹说,“说说又改变不了事实。他已经死了,别再操他的心。他已经到了一个太平的地方。”
他将手在纽特的肩上放了一会儿。“你的思想该歇歇了,”他说,“不要再为睡着的人苦恼。”
怎么能不苦恼?纽特不明白。这又不是一件可以轻易忘掉的事。豌豆眼提起这件事时如同在谈天气、谈一种自然界现象,发生了,随即又消失。可是对纽特来说,它消失不了。它每天都在心中出现,除非有什么别的事将他吸引。
其实纽特不知道,考尔也整天在想杰克·斯普恩。他每次想到他就感到心里难受。他无法在干活儿时集中精力,有人对他讲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他想使时间倒退回去,回到他能挽救杰克的那一时间。他多次想挽救杰克,主要是让他留在牛群,和他在一起。牛群走近里帕布里肯河时,他的心却回到了布拉索斯河。在那里,他们任杰克步入了歧途。
深夜他独自待着时,便为自己有那么多无聊的想法而感到痛苦,就像奥古斯塔斯常提到的他与玛吉的关系一样。他心里总想改变现实,让事情以不同的方式发展,但心里想的都是无稽之谈。嘴上说的与心中想的没有区别,何况奥古斯塔斯把全部时间都花在那个女人身上,他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奥古斯塔斯间或过来与他一道走上几公里,但他们从不谈论杰克·斯普恩。对他这件事的处理还算比较容易的。他记得对有些绞刑的处理很棘手——一次,他们不得不吊死一个孩子,而那孩子干的事是他父亲唆使的。
他们看见了里帕布利肯河,此时奥古斯塔斯与他在一起。从远处看,它并不像条河。“这就是那条淹死潘弗利家孩子的河吧?”奥古斯塔斯说,“但愿它别淹死咱们的人,咱们的人手够少了。”
“你要是干点儿活儿就不会了,”考尔说,“你打算把她留在奥加拉拉呢,还是有别的打算?”
“你是说罗丽娜,还是说我骑的这匹母马?”奥古斯塔斯问道,“要是指罗丽娜,说出她的名字你也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