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瞬间将他浇得透湿,花白的头发紧贴在额角脸颊,冰冷的雨水顺着皱纹肆意流淌,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首辅的威仪,活脱脱一个失魂落魄的落汤鸡。
他拒绝了黄锦“雨停了再禀报”的暗示,扑通一声跪倒在精舍外那被雨水浇得透亮的金砖地上,任由暴雨冲刷,嘶声高呼:“臣严嵩!求见陛下!臣有罪!臣万死!求陛下开恩!赐见一面!”
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微弱而凄凉,却带着一种垂死之人最后的哀鸣。
精舍内,烛火通明,沉水香依旧。
嘉靖帝盘坐云床,对窗外的凄风苦雨和那凄厉的呼喊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黄锦小心翼翼地再次禀报:“皇爷,严阁老还跪在外面雨地里,您看……”
嘉靖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声音平淡无波:“让他跪着吧。淋淋雨,醒醒脑子。”
冷漠,比任何的雷霆震怒更令人绝望。
严嵩的心,随着时间流逝,随着体温在冷雨中一点点流失,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宫道传来。
严世蕃得知父亲竟冒雨跪宫,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追了过来。
他看到暴雨中那个跪伏在地、蜷缩着、不住颤抖的苍老身影,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眶瞬间就红了。
“爹!”他嘶吼一声,冲上前去,脱下自己身上的锦缎外袍,就要往严嵩身上披去,试图为父亲遮挡风雨。
“滚开!”严嵩却猛地一挥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声音在雨中颤抖却异常清晰,“不用你管!”
严世蕃被推得一个踉跄,看着父亲那决绝而凄惨的模样,回想连日来的惊恐、挣扎、父亲的劝阻和自己的狂妄,再想到江西老宅被抄的噩耗,无数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噗通一声也跪倒在严嵩身边,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放声悲嚎,声音充满了不甘、委屈和绝望:
“爹!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一步,您还要自己扛着?!您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二十年,支撑着这么大明朝堂!到头来,难道全是儿子的过错吗?!只有儿子在为您,为这个大明遮风挡雨啊!爹——!”
这番哭嚎,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崩溃下的宣泄,是对不公命运的控诉,更是对自己即将到来结局的恐惧。
严嵩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努力看清了儿子那张扭曲痛苦的脸。
他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脸庞,仿佛想从这天地间的滂沱中得到一丝洗礼或解脱。
许久,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微不可闻,却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被雨水溅起无数水花的金砖地,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真相后的平静,一字一句,清晰地穿透雨幕,砸在严世蕃的心上:
“世蕃,你错了。”
“大明朝,只有一个人能为陛下,为大明遮风挡雨……”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无力地垂下,
“……那就是我。”
接着,他再次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雨幕,望向那紧闭的精舍之门,语气变得无比缥缈而敬畏:
“大明朝,也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
“……那就是圣上。”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严世蕃一眼,重新低下头,将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积水的金砖上,仿佛一尊凝固在暴雨中的石像,等待着那最终命运的降临。
严世蕃跪在一旁,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彻底呆住了。
父亲最后那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狂妄与侥幸,让他看清了自己乃至整个严党在帝王权力面前的渺小与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