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月的真容(1 / 2)

无双月的真容

越清流年少时只是性格温吞,但并不是个资质平平之辈,相反他天生道骨,骨骼惊奇,道法剑术或许不是他的擅长之处,但对于幻术的把控,可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平时倒是从未表现出来。

不过退一步来说,就算他表现出来了,也不会获得师长们的肯定,以幻术来控制人的心智,这对道士来说终究不是正途。

他的天赋异禀,从不被任何人肯定。他的学有所长,也只能隐瞒。

只敢在夜深人静,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才敢偷偷展露一二。

卫青檀记得很清楚,第一次从越清流口中得知幻术时,他脸上那种傲然神气的表情,令人难忘。

可最终越清流引以为傲的幻术,还是狠狠伤害了他年少时视为珍宝的师弟无双月。

因为通灵共感的缘故,卫青檀此刻清晰无比地感受到无双月的羞愤。

他被越清流以幻术控制,捆在了床上,身上的玄色道袍,也被越清流用匕首,一刀一刀,划成碎衣烂布。

越清流下手非常有分寸。

每一刀都只会划碎衣衫,而不会划伤师弟的皮肤。

可他下手又极其没有分寸。

冰冷锋利的刀刃,轻柔又怜爱,角度刁钻地在无双月身上游走,卫青檀与他共感,只觉得像是有条小蛇,在自己身上爬。

时不时爬到他的胸口,时不时游走在他的锁骨和喉咙处。他和无双月的心跳,此刻也重叠在了一起,咚咚咚的,如同打鼓一般剧烈跳动。

听见无双月几乎是从嗓子底,挤出一句:“师兄,住手!”

可越清流又怎么肯住手呢?

他就是要让师弟羞耻,让他难堪,让他花容失色,让他神情大变,惊慌失措!让师弟像小时候一样,无助又可怜地在他面前哭泣!

“我是那么真心真意地喜欢你,疼惜你,宝贝你,没有哪一天不盼望着你快点长大!可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我的?”越清流已经疯了,脸上满是残忍的笑容,神情无比森然地低喃,“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还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不,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想当自在观的大弟子,不想接任自在观,你想离开师门,想下山体验凡人的生活!

是你自己说想要自由的!

无双月努力了那么多年,发了疯一样刻苦修炼,吃了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忍了常人所不能受的罪!

就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救自己最信任最敬爱的师兄逃离苦海!

卫青檀大声喊,明明知道他们听不见自己说话,还是下意识喊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师兄弟二人的误会,来源于一个不好好问,另一个死咬着牙不说。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无双月长大后虽是个内敛寡言的性格,但并非没长嘴!

无双月说了!

不仅说了以上类似的话,还反问越清流,为何就这样信不过自己?

难道自己与他这十多年的情分,通通都是假的吗?

这一席话,短暂地把越清流的理智拉回来了。

但也只是短暂的。

师门的人追过来了,大片大片的火光包围在破烂茅草屋外,无数人在外叫嚣,呵命越清流将无双月交出来,并束手就擒,回师门受罚。

越清流慌了,他怕了,畏惧和惊恐此刻在他的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惶恐不安的情绪遮天蔽日地笼罩下来,越清流下意识蜷缩在角落里,面色刹那间惨白一片。从小被严加管教,严格约束,动辄戒尺上身的惨痛经历,就如同乌云一般密集地压在他的头顶。

让他慌神到根本喘不上来气,还下意识狠狠揪着胸前的衣襟,张着嘴发出两声短促又痛苦的粗喘。

他可能也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古板严厉的师长,庄严肃穆的惩戒院,院里密密麻麻一片弟子,他们的脸上或震惊或怜悯或嘲讽,总之神情各异,以及落在身上密集如雨点般无情的捶楚,痛楚很快就会在他身上炸开,火速蔓延至全身,紧接着他就会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可他越惨叫,挨得就越狠,逐渐在痛责之下,声嘶力竭,颜面尽失,极度狼狈,最终……或重伤至残,或重伤至……死!

“不!不要!我再也不要回去了,再也不!”越清流恶狠狠地说,手里的匕首松了紧,紧了松,最终攥得紧紧的,如同焊在了掌心里,眼眸中也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和杀意。

无双月惊觉异样,可他被越清流暗算了,此刻灵力被封,无法动弹。他想阻挠,可是迟了。

耳边传来惨烈的厮杀声,利刃穿透皮|肉,割开血管的声音清晰可闻,无论无双月如何挣扎,如何嘶吼,如何咆哮,又如何悲恸的,恳切的,哀求越清流住手!

快停下来!

师兄!

不要杀人!

那些都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

可是越清流已经杀疯了。

他施法布下幻阵,在幻阵之中让那些赶来捉拿他的弟子们兵戎相见,互相残杀!

惨叫声逐渐平息。

最终,所有人都死了。

鲜血从门缝中溢了出来,火点燃了破烂不堪的茅草屋,风助火势,很快就烧红了半边天。

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火焰燃烧的声响,可很快又被越清流癫狂的笑声覆盖了。他在外面厉声大喊:“斩断枷锁!焕然新生!”

“越清流自由了!”

“我终于自由了!!”

可他挣脱束缚,得到自由的方式,却是以残杀师门弟子为代价,他从此刻开始,往后走的每一步路,都踏着昔日同门的鲜血和尸骨!

轰隆——

房门被震飞。

越清流一身寒气和血色,大笑着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冲过来,将无双月紧紧抱在怀里。

“我自由了!”

“从今往后,我就不当道士了!”

“我带你一起逃离那个鬼地方!”

“我们一起隐姓埋名,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无双月!你是我的!”

……

可无双月神情哀痛,面若死灰。

“师兄不是嫉妒你,也不是厌恶你!师兄只是……只是想让你变回从前的样子!”越清流的语气很急切,慌乱地解释给无双月听,竭尽所能想挽回师弟对自己的情。

可他却忘了。

无双月是他亲手养大的,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他希望无双月走正道,希望无双月将来正气凛然,侠肝义胆,尊师重道!

所以在教导无双月时,越清流都极为耐心,极尽温柔,将自己从未在师长身上享受到的慈爱和温柔,都尽数加诸于无双月身上。

他教无双月写字。

字如其人,森*晚*整*理落笔要准,笔端情真,一字见心。

他教无双月剑法。

挥剑如风,势如破竹,却也要藏锋不露,韬光养晦。

他教无双月道法。

自在随心,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还教了无双月很多东西,除了幻术之外,越清流对他毫无保留。

也确实如越清流从前期许的那样,长大后的无双月风骨峭峻,傲骨嶙峋,一身正气。

他把他教得很好,无双月实则满足了越清流的一切期许和希冀,长成了越清流最喜欢的样子。

可就是因为这样,无双月才没有办法原谅他。

越清流满怀欢喜,满怀热情,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欢天喜地赶回了无双月身边,向他分享自己冲破枷锁的喜悦。

得来的却是无双月痛心疾首,又失望愤恨的眼神。

卫青檀能清清楚楚感知到无双月的挣扎和痛苦,也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对于一个年仅十七,涉世未深的少年来说,无异于是天塌地陷了。

一直以来视为信念,从小就仰视,还立志要保护的师兄,此刻在无双月面前形象轰然倒塌。他觉得突然之间就不认识眼前的青年了。

并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也是因为这一句话,将越清流脸上的喜悦尽数冲垮了,笑容逐渐消失,再度恢复成煞白一片,望着无双月的眼神既有悲愤,也有难堪,更多的是惊慌和迷茫。

轰隆一声。

破茅草屋不堪重负,终于还是坍塌了,连同那些惨死的同门弟子,一道儿被烧成了焦炭。

在坍塌的前一刻,越清流将无双月带走了。

二人藏身在阴暗的山洞里,像两个亡命天涯的罪人。越清流知道昨夜之事迟早要被师门知道,他依旧惶恐不安,战战兢兢。

但才杀过人的快意,像酒精一样麻痹住了他的神经,以至于他惊恐之余,又莫名的兴奋,既害怕又无比期待。

越清流应该还是想挽回师弟的心,或许在他看来,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能抓住的,也只有师弟。

若是连师弟都离开了他,他就真的彻底一无所有!

“师兄不会伤害你的。”

“师兄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你不要怕,师兄还会像以前一样保护你,对你好。”

……

“师兄最近又看了很多菜谱,我知道你喜欢吃清炒嫩嫩的菜心,厌恶吃各种豆子和蘑菇,你吃桂圆会肚子疼,不喜欢红枣……我都知道。”

“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就算一无所有了,我也会竭尽所能给你最好的生活。”

越清流靠在冰冷的石头上,手里揽着被他封了灵力,还禁锢住的无双月,让他舒服地枕在自己腿上。一边梳理师弟乌黑的长发,一边轻声畅想未来。他未来的所有规划里,通通都有无双月,也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把无双月当成自己的私有物。

又或许连越清流也不清楚罢,他在无形中把无双月当成了自己,假象中的自己。

一个在师兄温柔关怀下长大成人,并且非常出色,风光霁月,被所有人欣赏喜欢的“越清流”。

可真当幻想成真了,越清流欣喜的同时,又不由自主生出了嫉妒。

凭什么无双月被喜欢,而自己被厌恶?

很快他就被无双月的一句话打回了现实:“收手罢,不要一错再错!”

“错?呵,你居然说我错?”越清流冷笑,“你怕不是忘了,是谁造了你,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但此刻的越清流对无双月尚有耐心。

可耐心也终有消磨殆尽的一日。

越清流带着无双月逃亡,前前后后历经了多次师门围堵。在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中,逐渐迷失自我,杀意化作鲜血一般的薄雾,笼罩在他周身。

逃不是出路,越清流终究还是杀回了师门。

不顾无双月痛苦的哀求和厉斥,越清流在幻阵中悄无声息,就结束了师长的性命。

当昔日恩师瞳孔泛白,满面难以置信,却又如山一般轰然倒塌之时,越清流还下意识扑跪过去,稳稳将人扣在怀里。

感受着师长的生机逐渐消散,躯体逐渐变得冰冷,鲜血在脚下肆意流淌,耳边是无双月凄厉的哭声,越清流原本癫狂的神情,短暂地闪现过一丝迷茫——他也在怀疑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可事已至此,根本回不了头了。

越清流把怀里冷掉的尸体,慢慢推了出去,摆出了盘腿打坐的姿势。

随后就拉起一旁的无双月,跪在尸体的面前。

鲜血早已染红了越清流身上的道袍,素白的宽袖此刻比嫁衣还鲜红。

跪下之后,还下意识整理了一番衣着——君子正衣冠。

这是自小就被要求做的事。

他的道袍从来没像今日这样乱过,也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艳丽过。几乎是押着无双月,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三叩首。

“一叩首,谢师恩。”

“二叩首,送恩师。”

“三叩首,结契成。”

越清流起身,跪着把无双月拉过来,跟自己面对面,握着他的手臂,正色道:“师长不在了,以后自在观由师兄说了算,师兄会对你好的!”

无双月已经悲恸到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此刻被越清流强迫着套上了一身红衣,不是鲜血染红,而是从人间买来的婚服。

明明是道士,也是男人。

越清流非得在他头上套了个金光灿灿,坠满流苏的发冠,流光璀璨,艳丽无比。

“笑一笑……”越清流像从前一样逗他,轻轻撩撩师弟的下巴,盼他也像以前一样,冲自己扬起笑脸,然后甜甜糯糯喊一声师兄。

可无双月却泪眼含恨,字字泣血:“越清流,你让我觉得恶心!”

“……”

越清流沉默了片刻,随后轻浮笑了起来,用染血的手指,给无双月惨白一片的面容,添上几抹艳丽的红,胭脂一般覆在他的嘴唇上。

卫青檀想躲,却怎么都躲不开。

甚至都能感受到越清流指尖的冰冷,以及鲜血的黏腻,也感受到血腥气在自己的喉咙里翻涌。

但最终吐血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无双月。

硬生生被越清流折辱地呕出了血。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在继续折磨无双月的基础上。

越清流设法继承了自在观,火速剿灭反对自己的弟子,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自在观很快就经历了一次大换血。

初时,他对无双月是有耐心的。

将人囚|禁在冰室里——也就是卫青檀在预知梦中看见的冰室。

用特制的锁链,束缚住无双月的四肢,让他只能在冰床附近行动。

甚至走不出三步。

每日都会抽空过来看看无双月。

像从前一样,亲亲热热喊他师弟,亲手做饭给他吃,连无双月换下的衣服,越清流也不假他人,开开心心自己拿出去洗,晒干还要用新鲜的花草好好熏一熏。

熨平整了,才会拿给无双月穿。

但这些衣服都不再是道袍了,而是一些华丽的锦袍,越清流说:“虽然你穿道袍的样子很好看,但旁人都见过,并不独属于我。”

“而你穿这些衣服的样子,旁人就看不着了。”

占有欲非常强烈,卫青檀觉得越清流是那种妻子胆敢在外跟别的男人说一句话,就会立马将人狠拖回来,然后一通发疯宣示主权的偏执狂。

“你让我觉得恶心!”

无双月依旧不肯屈服,即便被困在冰室内,灵力被封,无法运转灵力抵抗寒气,也坚决不肯受越清流的施舍。被冻得浑身青白,气若游丝。

甚至几度在越清流的言语折磨之下,试图自杀。

最终都被越清流阻止了。

面对无双月如此激烈到不惜自杀的反抗,越清流愤怒到了极致,但最终也没做什么,落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省”,便扬长而去。

这倒是令卫青檀有些意外。

原本他都做好准备了,一旦有不好的苗头,就立马中断通灵共感。

但好在越清流没碰无双月。

万幸。

也因此卫青檀能接着往下看。

这种拉扯约莫持续了小半年,越清流最终还是先服软了。

他换上了以前当大弟子时穿的道袍,把自己打扮成原来的样子。

然后拿着无双月曾经给他雕刻的小木牌,满脸笑容地进了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