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烽烟散尽(2 / 2)

自他在大金推行汉家政策开始,底下或明或暗的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似乎效仿了汉家政策便会令大金万劫不复。可若不是从明国来降的文人口中得知明国的现状,皇太极断然不会像今天这般,坚信此战大金必然要与明国打下去。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一昧只知晓反对皇太极的人,根本不明白他都看见了什么。

自明国万历四十六年,后金与明国开战以来,明国朝廷便向全国征收了“辽饷”二百万两,用以补充与训练辽东边军。第二年又加征了四百万两,第三年加征了五百万两。到了崇祯三年,明国更是一口气加征了六百六十万白银,砸在了战事连年的辽东战场上。即使如此巨额的财政投入,对战况激烈的前线而言仍嫌不足,边境线上仍有大量的堡垒需要修缮,大批步卒需要配置铁甲钢刀、火枪火炮、粮草马匹,遑论其中还有各级军官上下其手、层层盘剥。战争有如一个无底洞,持续地从明王朝庞大的身躯上吸血。而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北方各省便陷入连年的自然灾害侵扰之中。仅仅只看崇祯一朝,自崇祯元年,旱灾、洪涝、地震及蝗灾接连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台,连续重创北方各省的经济。崇祯元年,陕西、河北、河南各出现大旱,河北到了崇祯四年更是霜旱蝗三灾齐发,一套夺命三连,致使全省出现大规模饥荒。而河南的疫情更为严重,十几年来肆虐中原大地的蝗旱天灾几乎没有中断过。皇太极与明国文人交谈后才知晓,明国中原的灾情已经致使“野无青草,十室九空;有鹑衣菜色而行乞者,有泥门担簦而逃者,有骨肉相残食者”。在更广阔的的范围上,山西、山东、湖广、宁夏诸省皆出现不同程度旱灾,进而引发了经济上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米价飞涨,朝廷财政收入减少,不得不加派税赋。在前期已经征收上千万辽饷的基础上继续累加,致使税赋沉重,进而导致大批无法承担繁重税赋的平民大规模地逃亡。在形成严重的流民现象的同时,也使得明国的税源进一步缩减,形成恶性循环。某种程度上这无异于自毁根基。

这与当下的大金何其相似?大金何尝不是在动员全国上下全部的资源在投入战争。辽东的土地接连十几年都因古怪的气候而欠收,每年征收的军粮完全不足以支撑大军作战,因此每次远途奔袭大军都只能携带少量口粮,剩余的部分只能寄希望于与敌作战的缴获。包衣和汉人在老汗的高压政策下不断起来反抗,加上外部的军事压力,大金一度处于崩溃的边缘。当下的局势就是在比拼谁更能扛住,若是明国率先扛不住,便是大金入主中原,成为天下之主;若是大金率先扛不住,便是明国**,再度将女真一族变为奴隶。这根本不是用什么方略国策或是信不信任汉家政策的问题,而是事关大金生死存亡的问题。皇太极失望的是如此简单明了的事实,无论是他的将军还是他的儿子对此都一无所知,依然在为不知所谓的理由彼此争执……

如此看来,大金与明国又有什么区别呢?皇太极陷入沉思。

“末将求见大汗。”

“儿臣求见大汗。”

大殿外传来异口同声的呼喊,似乎在比谁的嗓门更大。皇太极叹叹气,朝侍卫招了招手。不一会,披挂严整的两人大步走进了大殿。

“昨夜是末将救驾来迟,让大汗受了惊吓,末将有罪!”多尔衮率先下跪,“末将今日愿在大汗面前立下军令状,不出三五日,必定在这王城之内,将昨夜突袭王宫的幕后主谋抓拿归案!”

“哦?你的忠心倒是表的快。”皇太极淡淡说道,“那么豪格你呢?你有什么豪言壮语要说与朕听?”

豪格闻言也“扑通”一声跪下:“回大汗,昨日儿臣也救驾来迟,这是儿臣莫大的失职。儿臣一心只期望为大汗,为大金排忧解难。只是儿臣内心自知自己已是戴罪之身,不敢向大汗承诺什么豪言壮语,但儿臣自会用行动让大汗看见儿臣的决心!”

“你倒是会说漂亮话。”皇太极冷笑一声,“既然二位都说自己有罪,那干脆简单一些好了。来人!”他高声下令,“将此二人拖出去,在罕王宫门前,斩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一众侍卫听见皇太极的呼唤正要上前,听完了后半句却直接愣在了原地。多尔衮与豪格同时抬头望着皇太极,眼里流露的情绪不是惊恐而是茫然,像是没听明白大汗在说什么。

“都没听见么?朕让你将他们多出去,斩了!”皇太极愤怒地起身,“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二位在心里动的什么心思么?多尔衮!你是不是一直想着两边下注,若是贼寇得手,你便支持贼寇,若是朕得胜,你便第一时间来表忠心?”

“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大汗!”多尔衮这才反应过来,面如死灰,不住地在地上磕头,“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大汗明察!”

“不要再和朕说什么明察的鬼话了!”皇太极恶狠狠地打断了多尔衮的话,“朕已经听腻了!既然这罕王宫内的关系盘根错节,不如一口气都斩了,朕也落一个耳边清静!”

多尔衮在原地蜷缩成一团,不敢再说半句话。

“还有你,豪格!朕的好儿子!”皇太极狰狞地大笑起来,“昨夜擅闯王宫的八旗子弟,似乎有不少与你私交甚好?偏偏你也救驾来迟,你让朕如何不怀疑,昨夜一事是你一人主使?”

“儿臣绝无以下犯上之意!”豪格的反应与多尔衮截然相反,回话的时候直视着大殿前方,笔挺地直着身子,看上去毫无惧色,“儿臣对大汗与大金的忠心,日月可鉴!若是大汗听见有人传出如此谣言,烦请把他请来大殿,儿臣要与他当面对质!”

“当面对质?你是在嘲讽朕么?”皇太极恶狠狠瞪着他,“昨夜起事的叛军被一群看不见影子的杀手杀了个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儿臣一心只想确认大汗安危,其余一概不知晓!”豪格铿锵有力地说道,义正言辞的神态不由令一旁的多尔衮一阵发愣。若不是他心底确定幕后主使必然与豪格有关,今天当真要被他逼真的演技糊弄过去。

而豪格表面看上去毫无惧色,其实心脏已经快调到嗓子眼,后背也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在进行一场豪赌,赌的就是大汗并没有明确证据指向昨夜动乱的幕后主谋。多尔衮纵使内心对豪格有怀疑也无伤大雅,捕风捉影的话并不能对大汗的决策产生决定性影响。在前来罕王宫之前豪格已经迅速将昨夜的一切布置回顾了一遍,又仔细核对过给青年八旗子弟发布命令时的所有流程,最终都只会将结果导向城内一个名为“杨云清”的神秘人物。王城之内大大小小的达官显贵数以百计,要彻查起来绝非一时一刻之功,在这个过程中豪格便可以暂且蛰伏,徐徐图之。

从大汗的反应来看,豪格的豪赌应该是赌对了。在豪格几番表露忠心后,皇太极只是不满地低语“嘴上的忠心是这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却再没有继续为难二人。

“行了,你们起来吧。”皇太极微微消了气,又回到位子上。其实今天他并非真要拿二人怎么样,只是身为一国之君,统御群臣,驭心为上。要和两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讲大道理,非得先挫败他们的锐气不可。

“今日我大金国的王城之内,甚至朕的王宫内苑之内,都出现了心怀不轨的敌人,你们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皇太极冷冷说道。

多尔衮与豪格对视了一眼,看出大汗是有话要与他们说,于是收收敛急匆匆表露忠心的模样,并肩而立,老老实实地低声说道:“谨听大汗教诲。”

“教诲是应该的,但不是由我来说。”皇太极拍了拍巴掌,从屏风后边阔步走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是天地会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