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昔日明国的一位落第的秀才,仕途不顺,前来投奔我大金。”皇太极向两人介绍道,目光格外在豪格脸上停留了一会,“朕不论你们对汉家学说抱什么态度,今天不妨先听这位书生和我们说一个故事。”
说着,皇太极朝书生比了个“请”的手势,书生作了一个长揖,细心地打理着衣袖,来到大殿中央。豪格心里对书生装腔作势的模样深感不满,脸上却没有任何显露,只是淡淡问道:“敢问先生,有何故事与我们分享?”
“先生不感到,只是一个学问有限的后辈小生,尤其在大汗面前更显惭愧。”书生下意识朝后躲了躲,“方才无意间听见大汗家事,内心深感惶恐。”
“无妨,朕正是要你也一起听一听。”皇太极缓缓说道,“今日要说的故事,多少也与昨日之事相关。还请先生不要耽误,直接开始吧。”
书生郑重地点头,微微清了清嗓子。
“晚辈痴迷史学,在家中与民间收集历朝历代史学典籍,偶然间在一份典籍记录中读到了一则关于大金国老汗的记录。”
“老汗?”豪格一愣,与多尔衮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表情同样茫然——老汗的典籍,什么时候需要靠明国的文人来讲述了?
“话说在万历四十五年……”书生缓缓开始叙述。
话说万历四十五年,辽东边境忽呈战争迹象。坊间传闻,建州女真武士正在秘密将大量蜂蜜制作成干粮,疑似在为大军开拔囤积粮草。消息传到辽东抚台李维翰耳中,李大人心感大事不妙。因为他比街边闲汉更清楚,战争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自万历四十一年开始,建州女真便停止了向朝廷进贡蜂蜜。起先李维翰对边地小小渔猎部落的进贡不以为意,但今时忽闻女真战备传闻,此前种种细节浮上心头,抚台大人不免心生忧虑。
边地动乱,按理应第一时间上报朝廷。但李维翰手中无确凿证据,不敢贸然通报军情。为了一探边地女真部落的动向,抚台大人决心挑选一个精干耳目前往辽东边地,以查问朝贡中断的名义,瞧瞧坊间传闻是否属实。
被抚台大人选中的幸运儿,名叫萧子玉。此人乃是辽阳城驻军的一名材官,市井混子,无甚名气。李维翰让此人伪称大明都督,给他备足了都督的依仗,命其一路东行,深入建州地界,前往赫图阿拉王城去会见努尔哈赤。
别看这萧子玉出身低微,倒是有几分胆识。到了地方,见现场一片荒凉,萧子玉心中便有了盘算。此番女真族人没有在城郊布置欢迎仪式,努尔哈赤甚至没有亲自到场,只安排了几个小卒指引道路。已经代入都督角色的萧子玉当场便借题发挥,怒而呵斥道:“我乃堂堂大明天子的使者,你们的大都督竟敢怠慢?是不拿我们大明朝廷的尊严当回事么?”
说完,萧子玉也不等对方反应,掉头就要走,边走还边嚷嚷:“我这就回去向朝廷禀告,治你们的罪!”
“天使俨临而大都督不出,是辱皇朝也,将归问罪!”书生模仿着萧子玉的语气高声说道,大殿之上的皇太极饶有趣味地听着,不时发出笑声,多尔衮与豪格也逐渐被故事吸引了。
这个所谓大明朝的都督,上来先给努尔哈赤扣一顶侮辱朝廷大帽子,也不给下人反应时间,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底下小卒慌了神,急忙回去通告努尔哈赤,外头来了这么一尊大神。
不一会,努尔哈赤亲自赶来迎接。为了向萧子玉展现诚意,他还特别换上了女真的正装,献上丰美的供品。双方随即进行了友好的商谈,宾主双方相谈甚欢,气氛一派和谐。
酒过三巡,把场面话聊完了,萧子玉忽然话锋一转,神色陡然严厉,向努尔哈赤质问道:“说起来,女真部族已经连着好几年没有进贡蜂蜜了吧?这件事朝廷上下非常重视,连陛下都亲自过问了,你们最好能给个说法。”
努尔哈赤闻言一声长叹,无奈回道:“不怕都督大人笑话,这蜂蜜不是咱不给,是实在给不出啊。大人有所不知,这蜂蜜好比大明的五谷,是顺应时节而收获。若是老天爷不赏脸,大明的五谷也会收成不好对不对?几年来咱们这的花儿长势不好,蜜蜂采不着花蜜,那蜂蜜自然就产得少。这么着,等来年春天,花儿都开了,蜜蜂有了花蜜采,蜂蜜自然就产得多了。到时我一定亲自给都督您送去,不敢再叫朝廷为此等琐事忧心。”
“徐致,诘不贡市之命。从容对曰:“本部之蜜,犹天朝之五谷。五谷有不登之年,皇朝将谁是诘耶?本部五谷来花疏蜂死,是以不供。俟春枝花满,酿熟花衙,当复贡市如初。此琐耳,何烦圣虑?”书生又开始模仿起努尔哈赤的语气说话。皇太极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大笑一边骂道:“你好大的胆子!”
书生行了个礼,又继续说了下去。
“萧子玉一瞧努尔哈赤对答如流,也不像说谎的模样,料想坊间传闻兴许是谣言,当下便也不好为难。临别之际,努尔哈赤还很有眼色地为萧子玉准备了丰厚的赠礼,又亲自将他送到城外。萧子玉一扬马鞭,正要坦然离去。
而就在萧子玉即将挥别之际,努尔哈赤忽然走上前来,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显然是一个逾越身份的举动——如果萧子玉果真的是大明朝的都督的话。
看官且看,霎时间,大风四起,天昏地暗。只见努尔哈赤一手揽住萧子玉的肩膀,面带微笑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你分明是辽阳城内籍籍无名的小辈萧子玉,竟敢谎称大明朝的都督,到我女真地界上招摇撞骗。我可以当场命人斩下你的人头,再向圣上奏明此事。今日放你一马,不过是不愿让堂堂天朝横遭羞辱罢了。回去后,代我向抚台大人致意。奉劝一句,以后别干这些徒增笑料的事情了。”
“汝是辽阳无籍萧子玉也,安得假称都督临我郊境?我非不能杀汝,奏之圣明,顾不忍贻天朝以辱耳!为我致意抚台,后毋再作许事!”书生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学着努尔哈赤的腔调低声说道。
多尔衮与豪格沉思了许久,渐渐明白大汗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了。
书生这边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了下去。
“萧子玉听来不由直冒冷汗,脸色煞白。努尔哈赤面不改色,松开萧子玉,恭恭敬敬地送他离去了。回来后,惊魂未定的萧子玉向李维翰通报了此事。李维翰听来又惊又惧,随后将自己关进屋子里,接连数日闭门不出。典籍中的记载,到这里就结束了。”书生恭敬地行礼,“萧子玉伪称都督一事的真伪,暂且无法考证,但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却奥妙无穷。此事若是单独来看,不失为一个引人发笑的闲散趣事。但倘若结合其后发生的种种大事件,不免令人毛骨悚然了。”
“大事件?”豪格一愣,低头思索片刻,很快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