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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格竹子志向遭挫败,见唐寅初次悟良知(2 / 2)

此时守仁已经熬得魂不守舍,呆呆地点头,宜畹也就不拦着,任他去。

这么昏天黑地地折腾了三天,钱若木眼看不是路子,就说自己得了感冒,一路打着喷嚏回家去了,剩了守仁一个人还在没白没黑地冲着竹子发愣。

以前守仁“发疯”时还有个姓钱的陪着,如今人家都打了退堂鼓,只剩守仁一个人在那儿犯傻,就显得特别惹眼了。宜畹心里知道这一家子人没有一个跟守仁真心亲近,除了说风凉话的就是看笑话的。现在守仁这个样子,只有自己能替他挡一挡,干脆搬把椅子坐在守仁身后,手里做些针线活儿,就这么一整天地陪着他。家里的丫环仆人从这儿过,看这夫妻俩一块儿犯傻,都捂着嘴偷笑。宜畹只当听不见、看不到。

到第五天,守仁的“母亲”杨氏过来探望。见守仁脸色发青,两眼呆滞,愣愣地对着竹林坐着,见人来了只是茫然地点点头,连句问候的话都不会说了。就一脸紧张地对宜畹说:“这孩子八成是冲撞了什么,中了邪了,依我看,不如找个道士来家里做场法事。”

其实杨氏说这些话,一是讽言刺语,想拿守仁当笑话;二是出个歪主意,给守仁难堪。如果宜畹真的听了她的主意,找什么道士来“驱邪”,这事传出去准得坏了守仁的名声。这样的花招宜畹哪会看不透?可杨氏好歹也是长辈,宜畹不愿意得罪她。就笑着说:“那些做大学问的人都是这样,并不稀奇。孔圣人小时候自己和泥捏一些小碗小盘子摆在门槛上当成礼器,学着公卿的样子跪拜行礼,邻居们看了也说这孩子‘傻’。可见自古至今,成大事的人都要过这样的关。”

杨氏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这些圣人的典故。可她也不能就此让宜畹唬住:“这么说咱家这位大少爷将来也要做‘圣人’?”

对势利小人一定要不卑不亢。现在杨氏得寸进尺,宜畹也就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圣人不是人人能做。可相公的才气大家有目共睹,现在他要做大学问,琢磨大道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看单凭这份志气,以后就算做不成尚书也能当个侍郎。”

这一句话可厉害。

杨氏对守仁没有什么好心,可守仁的才气本领半个余姚城的人都知道。现在宜畹一句话递过来,立刻打掉了杨氏的气焰。杨氏忙说:“做大学问也别急在一时呀,要是累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宜畹笑眯眯地道了几声谢,把杨氏送走,回来看着呆头呆脑的丈夫,禁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真是笨人有笨人的可气,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可恨。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折腾到第七天,守仁到底躺倒了。

守仁的身子从小就单薄,这次发傻整整七天七夜,内伤于神、外感于体,一场大病来得好凶!竟在**躺了一个多月。就这么乱糟糟忙叨叨,把他们新婚后的第一个新年给混过去了。

闹病的时候守仁自然没工夫读书。后来慢慢闲了下来,也懒得看书,把养病当成借口,只管和一帮小兄弟到处游**。宜畹见了就说他:“你这个人脑子一热就发疯,心一冷又是这样,不想做‘圣人’了?”

守仁叹一口气:“这些天下了不少功夫,一丝一毫的道理都悟不出,看来‘圣贤’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圣贤’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有这句话,说明王守仁这场“成圣贤”的试验彻底失败了。后人看了王守仁“格竹子”的事情也许觉得好笑,其实从这件小小的“傻事”里折射出的问题很大,也很值得深思。

显然,年轻的王守仁想要从几棵竹子上头“格物致知成圣贤”是非常幼稚可笑的,因为在办这件事之前,王守仁已经连犯了三个大错:他不知道什么是“圣贤”,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做圣贤”,更不知道一个人怎么才能“成圣贤”。

这就是俗语说的“一问三不知”吧?

有意思的是,对王守仁“格竹子”这件傻事儿古人的评价却极高。为什么一个年轻人做的傻事儿可以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原因也简单:成与不成且不提,单是这个“成圣贤”的勇气就已经无比珍贵了。

人,生而平凡,有几个敢说自己立下了“成圣”的大志?可人生不立大志,失去的东西会更多。于是后人给王守仁“格竹子”以极高的评价,赞的就是他这股志气和勇气。

至于说“格竹子”的事儿看起来有些可笑,正应了老子那句名言:“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不笑不足以为道!”这句话看起来有趣,品味起来,深邃。

丈夫在人生道路上摔了个跟头,诸宜畹丝毫也没感觉到。听守仁说这泄气的话,她心里倒踏实了。

宜畹只是个低头过日子的女人家,能把自家小日子过好她便再无所求。至于像孔子、孟子那样吃苦受穷、颠沛流离的倒霉“圣人”,丈夫真去做她还不肯呢!现在守仁扔下“做圣人”的念头,宜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她也摸到了丈夫的脾气,知道这个人软的不听硬的不怕,却最吃捧,就笑着说:“不做圣人就算了,书总还要读吧?将来你考个功名,做了官,我也沾你的光,过几天好日子。”

宜畹这些话是太太哄丈夫的“法宝”,只这一捧,王守仁立刻得意起来:“你想让我做什么官?”

只要守仁不瞎闹腾宜畹就烧高香了,至于做什么官,其实不重要,随口应了一句:“也不要太大的官,做到侍郎就够了。”

侍郎是个从二品!还不大?宜畹这话纯是玩笑。守仁也就笑着回答:“好,我就考个功名,做个侍郎玩玩!”

做侍郎的话当然是玩笑,可从这天起守仁好歹又把功课捡起来了。

这一年正是乡试年,秋天守仁就要到杭州去考举人。对读书人来说,科举是头等大事。老父亲也从京城写信来,嘱咐守仁用功备考。宜畹拿着老父亲的信来劝他,守仁却说:“考个举人有什么难的?这时候就‘苦读’起来,到考进士的时候还不累死?”他每天照样游逛,一点儿也不肯用功。一直玩儿到临考,才带了个书童晃晃悠悠去了省城杭州。

不久喜报临门,守仁真就轻轻松松中了举人。

这一下诸宜畹再也无话可说,只剩下高兴了。而王守仁连书也不看照样中举,又一次在所有人面前露了脸,更是傲气得不得了。

第二年正是大比之年,于是守仁又在家里玩儿了小半年,直到过了春节才告别妻子,满腹豪情直奔京城,准备考状元、做翰林去了。哪想三场考罢,名落孙山。守仁并不泄气,回家复习三年,又进京城再赴科场,想不到再次铩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