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谜倒不难猜,守仁笑着说:“枣、梨、姜、芥,这是宁王在放狠话:让咱们赶紧滚出江西!”
孙燧冷笑一声:“宁王灭周仪满门的凶狠本官早见识过了,可我最怕讲道理讲不过别人,偏不怕这凶狠的虎狼!要是让宁王唬住,我这一肚子书就白读了。现在他送这些东西给我,正好吃下肚去,清清肠胃。”吩咐书办,“把梨子红枣洗洗端上来,其他送到厨房,让厨房炖条大鱼,多放生姜,那个芥菜也炒来下饭。”书办答应一声,把梨、枣洗了送过来,孙燧和王守仁一人拿起一只梨子,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王守仁从巡抚衙门出来的时候天已下起雨来,守仁心里有事,想一个人静静,就让轿子先回去,自己打着伞沿街信步行来。
此时已是十二月,冷雨霏霏,街上行人不多。王守仁也没什么目的,随意而行,不一时已经走到翠花街。
老岳父诸养和的宅院就在翠花街。那年王守仁十七岁,到南昌来做新郎,享着福闯祸,闯完祸又享福,回头一想,真有意思。一晃已经过去二十八年了,南昌城还是南昌城,翠花街还是翠花街。岳父家的旧宅也还是老样子,只是老岳父早已故去,他当年做江西布政参议时住的宅子也换了主人,自己和宜畹新婚斗气时住过的洞房现在也不知是哪位公子小姐在里头住着。物是人非,阴雨如晦,守仁心里不禁有几丝伤感。
王守仁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觉得心里不爽,就赶紧往高兴的地方想。这一想,就想起一个“铁柱延真宫”来。
新婚之夜跑到铁柱宫跟蔡蓬头学打坐,回来让老岳父臭骂一通,被夫人罚在地上睡了几天,有趣,有趣。
铁柱宫也还是老样子,不大不小,不新不旧,道士不多,香火不旺。诸仙殿后池塘里仍然立着那根破破烂烂的铁柱子,看着和当年一样斑驳,可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铁柱子仍然结结实实地立在那里,连一片新锈都没生,而王守仁,鬓边早已生出白发了。
也许再过一百年、二百年,这根铁柱还是会稳稳当当地立在水池里吧?世上只有这些无知无觉之物最长久。
从这里再往后走,就是道士们住的静室。当年跟蔡老道学打坐的那间屋房门半掩着,守仁忍不住上前推开门,只见当门处仍然摆个蒲团,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道士正在打坐,听到门响就睁开眼问:“什么事?”
既然把门都推开了,王守仁干脆问一声:“请问蔡蓬头道长如今可在观内?”
“我们观里没有姓蔡的道士。”
听了小道士的话,王守仁哑然失笑。
这个蔡老道可真有意思,你不找他,在哪里都碰得上他,可认真要找时,到哪儿也找不到他。这要发生在别人身上,真是咄咄怪事,可出在蔡老道的身上,王守仁倒觉得本该如此。
对呀,要是一进铁柱宫迎面就碰上蔡道士,笑呵呵地打个问讯,把守仁让进静室喝茶聊天,说一堆客气话……这才真成怪事了。所以铁柱宫中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姓蔡的道士”,蔡老道也理所当然地不在这道观里住。
找不见蔡蓬头,王守仁也就不再瞎碰乱找,出了铁柱宫,径自回驿馆去。老远就看见尔古站在门口:“宁王府来了人,想请大哥到王府做客。”
“宁王?”守仁低头略想了想,已经猜到宁王的意思,笑道,“他来得倒快。”
尔古知道宁王不是什么好人,早把土司宝刀挎在身上:“我跟大哥一起去。”
见尔古急慌慌地把刀拿出来了,守仁笑着说:“你跟着一起去倒可以,宁王府是个金窝子,咱们不妨开开眼界,估计还会请你吃顿好的,有酒肉只管吃,不必跟他们客气。刀,就别带了。”
“要是他们算计大哥怎么办!”
王守仁淡淡一笑:“在汉人地方,算计人先用笑脸,再是金银,这两样不好使了才动刀子。今天咱们去会的是‘笑脸’,‘刀子’还早着呢!你只管吃肉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