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正德十三年的大年初一、初二一晃眼就过去了。初三这天一大早,雷济来找池仲容、池仲安,命他们到巡抚衙门辞行,回浰头大寨安排归顺之事。池仲容兄弟俩满心喜悦地赶过来,进了抚衙大堂,只见左右站着几十个官军,正堂上却没有巡抚大人的影子,正在疑惑,雷济在身后吆喝一声:“都拿下!”几十个官兵一拥而上,饶是池仲容武艺过人,忽然间被几十个人一起扭住,也容不得他挣扎,顿时摁翻在地捆作一团。

这时候王守仁才从后堂缓缓走出来,池仲容叫道:“我们真心来降,大人怎么毫无信义,竟然暗害我等,小人死也不服!”

眼看池仲容还在狡赖,王守仁摇了摇头,从书案上取过那枚金印,抬手掷在了池仲容脚下:“你还有什么可说?”

一见此物,池仲容顿时面色如土。

王守仁忍不住叹息一声:“本官屡屡问你,你怎么就是不肯说呢?你等离改恶从善仅一步之遥,可就偏不肯走这一步路。其实你们在浰头所作所为本官都知道,只要你承认,一切皆可既往不咎,可你偏偏不肯。到现在却又抵赖,有什么用?”眼看池仲容低下头来一声不吭,守仁吩咐左右,“带下去好生看管。”看着军士们把池仲容拖了下去。雷济在一旁问:“都堂,咱们是不是该进兵了?”

“通知各路军马,今夜分三路进兵,首恶务惩,其余的,不要多增杀伤。”

雷济领命而去。王守仁回到书房,往椅子里一靠,双眼直直地望着屋顶,发起愣来。

这一坐也不知坐了多久,杏儿端着个托盘推门进来,把一碗白饭几样小菜摆在守仁面前:“已经过午了,先生吃点儿东西吧。”

守仁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实在毫无胃口,轻轻推开饭碗:“我今天不吃东西了。”

杏儿白了守仁一眼,又把饭碗推过来:“好端端地干吗作践自己的身子?为了几个山贼不值得。”

王守仁叹息一声:“不是为了谁,我是在想一些事。”

“想什么,跟我说说?”

年轻的时候,王守仁有什么心事都和夫人说,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有什么心事都和杏儿说:“弘治年间我进京考进士的时候,曾听人说大明朝各地流民有百万之众,当时根本不信。可现在我却知道这是实话。其实我也深知流民之苦,一个人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不会去当山贼草寇,所以我此次来南赣是真心想着尽力招抚,像谢志珊、蓝天凤那些人不肯受抚,铁下心来跟官军死战,剿他们也就剿了,可我为什么救不了这个池仲容呢?”

杏儿微微一笑:“先生就为这个吃不下饭?那你还是把饭吃了吧。天下很多人先生都救不了,何止一个池仲容。”

杏儿是个温厚的人,平时说话总是顺着守仁,想不到今天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守仁不由得一愣:“这话怎么讲?”

见守仁有点儿不高兴的意思,杏儿笑了:“这些年先生在各地讲学,我都跟在身边,有空了也去听几句。先生说过多次了,说自从悟到‘良知’二字,一颗心越来越宽,觉得这世上无事不可成,无人不可救。其实这只是先生自己的错觉罢了。世上有很多事,先生无论如何也做不成,有很多人,你怎么都救不了。不要说先生,就连孔圣人也没本事教化自己身边的每一个学生。我记得先生以前说过:圣人门下有一个不好的弟子,他来见圣人,可圣人讨厌他,装病不肯见面,这个学生转身刚要走,圣人又在房里弹琴,故意让这个坏学生知道:圣人其实没病,只是讨厌他,不愿意见他。”说到这儿脸上微微一红,“这个人的名字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先生可别笑我笨啊……”

“这人叫孺悲。”守仁悄悄叹了口气,“记不记得名字没什么,你把这些道理想得比我还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