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2 / 2)

“不寻常吧,”奥古斯塔斯笑嘻嘻地说,“这是块不多见的地方,这里是蒙大拿。咱们是一伙幸运的家伙。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可你别把我的话告诉你爸。”

把队长说成他爸爸,这肯定是古斯先生的众多笑话之一,纽特心想。

“我想不断提醒伍德罗,是他制造了一系列麻烦,”奥古斯塔斯说,“我不想让他太莽撞了。但我是不会放弃到这儿来的机会的,我想不出有什么能比骑上匹好马到一个新地方去更美的事。这正是我的意图,也是伍德罗的。”

“你说咱们会碰上印第安人吗?”纽特问。

“当然会啦,”奥古斯塔斯说,“依我看,咱们今天下午就可能统统被他们杀掉,这就是未开化——未开化有未开化的危险,这也是美的一部分,因为印第安人世世代代拥有这块地。他们因为它古老而珍惜它,我们则因为它新鲜而感到兴奋。”

纽特发现古斯先生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的白发长得几乎垂到肩上。没有人能像古斯先生那样自得其乐。

“当然,还有女人,”奥古斯塔斯说,“我的确喜欢她们,但还没有找到一个能阻拦我放弃这一机会的女人。女人们可固执了,她们总想着法让你告诉她们你是不是爱她们,可是要是你不理睬她们,她们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大部分都是这样。”

“你真的知道我爸爸是谁吗?”纽特问道。古斯先生的态度很和善,所以他觉得可以问一问。

“啊,伍德罗·考尔就是你爸爸,孩子。”奥古斯塔斯说。听他的口气,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足为怪。

纽特第一次认为这也许是真的,尽管极其不可理解。“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指出。把这件事告诉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它只能引出新的问题——如果队长是他的父亲,那他为什么始终不说?

“这个问题很微妙。”奥古斯塔斯说。

纽特觉得这个回答无济于事,主要是因为他不懂得微妙是什么意思。“好像他应该提一下才好。”他轻轻地说。他不想批评队长,尤其不愿意当着古斯先生的面批评。古斯先生是唯一能批评队长的人。

“他可不是那种人,说到这件事,”奥古斯塔斯说,“伍德罗能不提就不提,你可不能说他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

纽特觉得自己堕入了五里雾中。队长如果是他父亲,那他一定知道他的母亲,可他从来没有谈过她。他记得有许多次他曾幻想队长是他的父亲,还带着他到很远的地方去。

今天,从某一方面说,幻想成了现实,队长带他来到了这遥远的地方。然而,他不仅没有感到自豪与幸福,反而感到失望与困惑。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这么久以来没有一个人提这件事?狄兹从来没有说过,豌豆眼从来没有说过。更糟的是连他的母亲也没有说过。她虽然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死去了,但是他还不至于小到连如此重要的事也记不住的程度。他仍能记得她教他的一些歌,那他就能记得他的父亲是谁。这一切简直把他闹糊涂了。他默默地与古斯先生并行骑了数公里,心里一直为这个难题困扰着。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纽特最后问道。

“是的。”奥古斯塔斯承认了。

纽特知道他应当向他表示感谢,但他又觉得没有那种心情向任何人表示感谢。这一消息似乎使他的整个生活更加难以捉摸。他从小到大一直视为最美好的东西被它毁掉了——不仅包括他的母亲,也包括队长,以及整个帽子溪牧牛公司。

“我知道这是个迟到的消息,”奥古斯塔斯说,“伍德罗是个不肯说心里话的人,所以我想,还是让我来告诉你。谁也料不到会出什么事。”

“我要是早点儿知道就好了。”纽特说——这是他唯一确信无疑的。

“是呀,我猜你会这么想的,”奥古斯塔斯说,“我本该早点儿对你说,可这应当由伍德罗告诉你,我一直希望他会对你说,可我也知道他做不到。”

“是因为他不喜欢我吗?”纽特问。他忽然产生了回得克萨斯去的强烈愿望。随着这一消息的到来,蒙大拿立即失去了诱人的光彩。

“不。”奥古斯塔斯说,“你必须明白伍德罗不是一般的人,他喜欢这样想问题,认为事情都按一定的方式进行,认为人人都有各自的职责,他自己尤其是这样。他喜欢认为人是为了尽职而活着。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那么看问题的。他一点儿不傻。他完全明白人活着不单是为了尽职,但只要有可能,他就绝不承认他对人的这一看法,尤其不愿意对自己承认这一点。”

纽特知道古斯先生正在绞尽脑汁给他做出解释,然而没有用。据他所知,队长就是为尽职而生存。可那与队长是他的父亲这件事又有何瓜葛?

“伍德罗不想承认他是和咱们一样的人。”奥古斯塔斯见那孩子一筹莫展,便对他说道。

“他就是不一样。”纽特说。这很明显,因为队长与别人的举止言谈的确不同。

“他不一样,这是事实。”奥古斯塔斯说,“可他有过与咱们一样的一次机会,但他把那个机会丢掉了,现在仍不打算承认他做了错误的选择。他宁可把自己杀了。他必须继续按他自己的标准去做人,而且还要显出他一贯就是这么做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能痛痛快快地承认他是你的父亲。”

不久,他们转身向牛群走去。

“真有趣。”奥古斯塔斯说,“我知道我爸,他是个绅士。他不怎么干活儿,就知道养马、喂猎狗和喝酒。他一辈子也没有碰过我一根指头,连大声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不多。他天天晚上喝酒,我妈很失望,但我的两个妹妹老是宠着他,好像他是独一无二的男人。事实上她们俩中的一个至今还是处女,就是因为她太宠爱我爸了。”

“但是我爸从来就不招我喜欢。”他又说,“我十三岁就离开了那个地方,到如今还没有停下来。我爸怎么样,我不管,我只知道如果一辈子养马、喂猎狗,肯定会腻烦的。我想如果我留在田纳西,就会破坏那儿的每一桩婚姻,或许会在决斗中叫人打死。”

纽特心里明白,古斯先生想安慰他,但对他的话连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猜想谁是他的父亲,他可能在何处。他以为知道了父亲是谁就会放下心来。现在他知道了,可是并没有放心。这件事有一点使他振奋——他是考尔队长的儿子——但更多的是令他感到忧伤。古斯先生打马快跑起来,纽特很高兴,因为这样他就不必想那么多了。他们踏着青草铺就的平原,朝远处的牛群飞快驰去,牛群看上去如同一群小蚂蚁。